皇上欠身看着高拱,道:“高先生宜承朕眷,叙功加恩。”
张居正跪在高拱身后,酷寒中,头上却冒出汗来。自辽东传捷,欢畅之余,也不免有几分难过。皇上也好,辽东的文武大员也罢,乃至就连兵部,言必称高拱用人恰当、运筹有方,功当据首。内阁就两小我,凸起一人,必将贬低另一人,这让张居正愤激不已。更让他不满的事,皇上频频手诏加恩,高拱却一再辞免,他虽不得不署名,内心却期盼辞而不准。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还可世袭,如许的机遇实属罕见!高拱无子,自可固辞;可他已有六子,前程除了考场,就是恩荫。时下考场得售者尚无一人,他更加希冀恩荫了。见高拱还在固辞,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那么刺耳,那么令人生厌!
致辞毕,文武山呼:“吾皇万岁!千万岁!”
皇上点头道:“卿言极是!朕著吏、兵二部叙辅臣功,卿等奏来。”
“卿等功在社稷,宜承恩眷,勿再固辞。”是皇上的声音。
皇上在御座坐定,鸿胪寺赞礼官入班,高唱一声:“入班施礼!”文武百官俱入班,行一拜三叩礼,分班侍立。施礼间,高拱用余光窥视皇上,只见他头戴衮冕,身穿衮服,透过帽卷上端垂下的十二根五彩旒,可瞥见皇上惨白、肥胖的面庞上,挂着难以按捺的笑意。
杨博出列跪奏:“启禀陛下,辽东巡抚张学颜、总兵李成梁连袂上奏,言‘大学士高拱,奏请练兵马、整东西等诸事,又请皇上颁勑谕,责令臣等将一应战守事件实在清算,定庙谟于密勿当中,收肤功于边疆之上。辽东宣捷,当论首功!’兵部奉御札议处题奏,看得辅臣高拱,禁中颇牧虏情,如在目中。定贡市于西陲,善谋善断,授方略于东服,至再至三,竟成偃武之休,当叙功,以示渥恩。”
杨博道:“启禀陛下,臣等议得,辅臣高拱、张居正,运筹制虏,茂著忠勋,兹特加恩:高拱加柱国,进兼中极殿大学士,授予应得诰命;张居正加少师兼太子太师,余官俱如旧。二辅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世袭。”
鸿胪寺官展开红纸,以宏亮、高亢的调子,面宣辽东捷音:
“高先生功当首论,何故没有?”皇上问。
皇上闻“未有若今隆庆五年之全盛者”一语,已是冲动不已,欠身端坐,待杨博说完,百官“万岁,千万岁”声音未落,就起家扬手道:“端赖众卿帮手,将士用命,叙功!”
张居正忙叩首,大声道:“谢陛下盛恩!吾皇万岁,千万岁!”
“皇上——”高拱声音哽咽地喊了一声,再次出列奏道,“人臣各有所职,尽其职而有所建立则为功。臣等乃辅弼之臣,职守无所不兼,必使阴阳调和,纪纲振饬,百官奉职,万姓乐生,礼教风行,民风淳美,兵强财足,四夷咸宾,然后其职乃尽,尽其职乃可言功。但是,目今水旱时闻,漕渠未利,纪纲之废弛者未尽修复,官僚之纵肆者未尽汰清,百姓尚尔流浪,民风尚尔薄恶,国库告匮,行伍不充,诸如此者,皆是臣等赞襄罔效,职守未尽之过,怎敢言功?故敢不避烦渎,诚心陈情,伏望陛下收回成命,俾臣等放心供职,勉图报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