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不由笑着道:“你只见得短利么?几十颗珍珠何足道哉?眼下我正愁无门路结好过张鲸,这一次教员拜托,恰好与我作顺水情面。”
林延潮拜下道:“门生并无他意,只是恳就教员听门生肺腑之言,教员尚是参政已是得数万两金贿进藩司,若他日得藩司,难道能以数十万金贿得督抚,此皆民脂民膏。教员教诲之恩,学平生生不敢忘之,正所谓父有诤子,则不陷于不义,教员如父,故而门生大胆谏之,恳就教员能听我一言。”
陈济川笑着道:“当然这金银珠宝,大家爱之。”
林延潮心底却难以将面前的胡提学,与幼年时那瞻仰的含蓄博雅老者合在一起,因而垂下头道:“既是如此,门生这就替教员安排。”
陈济川向俯身在堂上捡珍珠的林延潮问道:“老爷你信胡参政的话?”
胡提学这一盘之珠虽不过豆大,约莫在好几百两。当然依他说带了数斗珍珠而来,那值数万两之巨,以是这一盘珍珠于他言真不算甚么。但是这盘珍珠对林延潮而言,数量却颇大,数倍于他的年俸。
林延潮喜道:“教员这么说,门生当然信之。就教员放心,举荐张鲸之事包在门生身上。”
此珠为合浦南珠,若珍珠大者,一颗可值百两。而朝廷五年一采,为天下奇珍,朝廷贡品。
胡提学暖和地笑着道:“谁说老夫是托你办事了?老夫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就是你我师生之间的奉送,你身为京官,日子过得寒伧,老夫帮你一把又如何了?你切不要多心,放心收下就是。”
内里有一段说,广东,浙江的官员,常以珍珠贿京官,不以升计,是以斗来计算的。
林延潮赶紧道:“教员你曲解了,你对门生恩同再造,你朝觐之事,门生不过稍尽微薄之力,若收了你的珠宝,此事传了出去,弟子不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门生是忘恩负义之徒。”
林延潮想到这里,将盘子一推道:“教员,此这礼太贵重了,弟子不能收。”
胡提学见此暴露忧色。
“可当今吏治废弛已是如此,外官没有金银贿赂,能够得官吗?老夫与其守皓皓之白,不蒙世俗之尘,但不如抱残守缺,混淆其泥而扬起波,只饮其酒而不食其糟。老夫知你觉得我在矫饰,但吾所言非虚,这一次你若帮老夫得以升迁,所得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若你不肯帮手,那也罢了,老夫不会怪你,别的找人拜托就是。”
胡提学笑着道:“老夫没有别的意义,只是宗海你身为京官,常日甚为贫寒,这点薄礼略作补助之用。这是老夫的一点情意,你我师生一场,亲如一家还需如此见外吗?”
“你……”胡提学见林延潮如此说顿时僵住,深吸了一口气,“宗海你还不知吗?海瑞都曾说过,朝觐之年,为京官收租之年,朝堂民风如此,老夫有甚么体例?”
许忠钦走后,胡提学将生果取下置于案上,将空盘往皮袋里一插。他抄出一盘珍珠后,放在案上。
见林延潮服软,胡提学闻言点点头,又规复了笑容:“不过一盘珠罢了,算不得甚么,汝未曾外放,不知外官去处……此中不好细说,只是你内心不需是以毛病就是。”
林延潮捡好珍珠尽数放入盘中,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吾又不是御史,就算我是御史,又不能大义灭亲弹劾本身教员,如此自绝于宦海矣。故而只能劈面犯颜,宁肯获咎教员,也要规劝,尽弟子之义。但举荐之事,乃是教员所托,不能推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