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英恍然。这件事他天然晓得,报上沸沸扬扬闹腾了好几天了:尹荣卿的女儿尹宝笙沦为下堂妇,平津第二军团军总司令李贻宽之子李若甫另觅新欢――北宁铁路局长章珙之女章玉蔻,二人已公开出双入对。章玉蔻年方十六,正值多才多艺,明丽可儿;李少帅威武萧洒,风骚多金,二人舞场相逢,一见倾情,相见恨晚,如胶似漆。何如少帅家中早有荆布。章珙闻之大怒,自称家教不严,刊报与章玉蔻离开父女干系,章玉蔻不吝与李少帅私奔,后少帅不顾禁止仳离,成绩一段爱情嘉话。

俄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稀碎声,兼有老爷尹荣卿拐杖戳地吼怒声,又有两个男人低低安慰的声音,另有个女声说话,间或尹荣卿再吼几句,只是隔了墙壁,声音含糊不清。

方耀英笑道:“我那里是甚么长官,不过是个小主子,尹长官才是长官,大表嫂有空别忘在尹长官面前多美言几句。”

文惠仪一怔,看看方耀英欲言又止,无端有几分难堪。顾美凤倒神情自如,用小夹子夹了块点心放在方耀英跟前粉白的官窑小碟儿里,昂首看了文惠仪一眼,“噗嗤”一笑:“这事早就见了报,人尽皆知,前儿个出去打牌,还都问我,闹得我也没个表情,从速返来了。”说着看了方耀英一眼,“就是家里小姑子不声不响跟少帅离了婚,今儿一早刚到娘家,老爷子正为这个动肝火,男人们全在内里劝呢。”

这厢妯娌言语间刀光剑影,而方耀英仿佛对这遗老遗少式的锐气与伤感全然不知,嘴角噙着抹笑,悄悄的喝了一口茶。

这端生果的谋生本该由丫环老妈子做,可方耀英到底有些分歧,方氏一族是尹家老太太的姻亲,很有些田产,祖上中了大清朝最后一榜的进士,可大厦将倾,皇上都让人赶了,别说进士,就算考中了状元也不顶用,西学东进,拳匪之乱,辛亥反动,民国建立,日寇侵华,一波波把旧轨制冲得七零八落。方家也曾满腔忠君血,为大清朝复辟驰驱,特跟随溥仪到了天津,化了很多银子,迟早还上静园给皇上存候。厥后溥仪去了奉天,方家也心灰意懒,不久举家搬到保定府,自此两家便再没有来往了。现在方耀英留洋返来,还在新当局里谋了个差事,仿佛气象大为分歧,文惠仪天然要亲手奉果以示亲热和尊敬。

顾美凤不由伸手去摸头上乌光水滑的大髻,上面插着柄镶珠嵌宝的赤金累丝钗,脸上漾起笑:“这都是我的陪嫁,当年西太后从宫里赐给我玛法的。你年纪小,许是不晓得,我满姓瓜尔加,祖上捧过龙庭,抱过玉案,大清朝还在,也该封我个多罗格格,可惜可惜,现在皇上在东北,可就算如许风景,我小时候也是四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养大的......”这恰是顾美凤引觉得傲的事,昔日光辉不复,可到底有那么一股子底气,特别在方耀英跟前露这一手,压着文惠仪更有扬眉吐气的意义。文惠仪乃津沽大地上驰名发作户文延禄之女,家中做洋火起家,漂洋过海在东南亚也很有些财产,文延禄发了财便携妻儿长幼衣锦回籍,在商官场长袖善舞,极有头脸。虽说兜里有钞,可到底商贾之流出身,顾美凤内心多少对文惠仪看不上,偏她本身要强,丈夫却不肯争气,只好话里话外压上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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