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又叫住他“别他娘泡茶了,去把我柜子里那瓶茅台拿来!”马三承诺一声,也看出了点门道,屁颠屁颠去拿酒了。
他说:“响山,俺们打前站的。五山老爷保佑,得了点禳子。掌柜的收不收?”
六岁时,母亲把我送到姥爷家待了半年。姥爷当时候早已不再打猎,他在山上钉了个小板屋,长年累月住在那边,守着那十几亩苞米地。小板屋用厚厚的松木板钉成,墙上挂着整张的鹿皮、狼皮、豹皮,乃至另有一张一尺多宽的大蛇皮,氛围中满盈着稠密的兽皮味,以及淡淡的松香味。
那一天,我像平常一样,斜躺在躺椅上,悄悄摇着一把折扇,一面悠悠哉哉听着马三立的相声,一面偷偷瞄着铺子里独一一个客人。
马三在中间听我们说话,一句也不懂,眼睛都直了,这时候讪讪地去泡茶。
我记得,当年问过姥爷这个题目,他却眯着眼,端起一只牛角做的杯子,抿了口苞米酒,望着内里苍茫茫的大山,深深感喟了一声,却甚么话也没说。老林子里日头短,黑夜长,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我光着屁股裹在和缓的被窝中,缠着姥爷给我讲打猎的故事。
三十年后,我在北京前门一家皮货店做掌柜,再一次想起了这桩三十年前产生过的怪事。这个故事里的谷爷,就是我姥爷。我母亲姐弟三人,她是老迈,底下另有一个mm,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就是跟那支奥秘勘察队上山时,失落的小嘎子,我小舅。小舅失落后,姥爷今后封了枪,不再打猎。厥后,更是把两个女儿远嫁到外埠,和我姥姥两人守在大山深处。
我多了个心眼,拱了拱手,用猎人的黑话问他:“这位徒弟在哪儿跑山?”
他的两个女儿,我小姨先是跟别人去了绥芬河做买卖,厥后远嫁到海参崴。我母亲本来想守着两个白叟糊口。却在一次打猪草时,救了一个修铁路的工程师。这个工程师在四周勘察地形时,不慎跌入山下,被我母亲带回家里养伤。这伤足足养了三个月,伤好后,他带着白叟的大女儿回了成都。是的,这个长于装病的工程师就是我父亲,以后又有了我。
玄月尾的天,秋老虎热得短长,一杯热茶下肚,衣从命里湿到外。这位倒好,内里弄了件军大衣,严严实实护在身上,腰上硬邦邦扎着一块红布条,直戳戳站在那边,显得又愣又犯傻气。
很多年今后,我才垂垂明白:本来在这个天下上,最可骇的,并不是山魈、野猪、土蜂子、毒雾,而是民气。
我一愣,细心看看他。此人上身穿戴军大衣,下身套着一件变了色的皮裤,脚踝到小腿处绑着厚厚的绑腿,脚下蹬的是一双皮乌拉鞋,皮肤乌黑,一看就是长年在大山里打猎的猎人。山里温差大,寒气重,好多人得了老寒腿,一年四时都得护着军大衣。军大衣里鼓鼓囊囊的,掖着喷子(短猎枪)。这类人可不能获咎,他们长年在大山里野惯了,做人做事都按着山里的端方来,一语分歧,当时就敢给你动刀子。但是他们手里还真有好东西,也不往死里认钱。你如果跟他处好了,他也真是掏心掏肺地帮你。
夜深了,姥爷眯着眼,用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末端:“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吃人的山魈(热带的一种猴子,这里特指传说中的山鬼)、坟包里的毒蜂子、追着人咬的野鸡脖子、铺天盖地的瘴气、几天几夜也散不开的迷雾、能把人活活吸干的白草耙子,但是最可骇的,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