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一大一小穿戴玄色皂靴的脚同时踱上去半分,陆禾住了脚步,引手浅笑道:“沈兄请。”
连旷达细细看了二人一眼,问道:“怎地只你二人,那昨夜琼林宴上陛下钦点补录的探花郎呢?”
只见来人面白微须,矮瘦的身材竟撑不起广大的青色官袍,只教那绣在胸前的两只白鹇跟抱病犯蔫儿了似的瘫成一团。不过正应了所谓人不成貌相,连旷达此人原不过是帝京一介书画摊贩,时逢康乐帝旨令修撰史乘经籍处所志,工程庞大浩大,且也少不得专攻笔法之野生整誊写。因而某日翰林院学士打马游街,在连旷达的书画摊前立足了半晌,便令他从布衣墨客步入朝堂而后平步青云升任至了吏部郎中。
堂内两侧座首分坐二人,俱都敛神喝茶,温馨自如。直至听到屋外窸窣声响方一一站起家来,拱手作揖:“下官见过连大人。”
他踏出房门后,望了眼宫城的方向。心想,许是尚膳监的徒弟也换了一批罢,虎眼窝丝糖并不如之前好吃了。
“戋戋几十文,瞧你这小肚鸡肠地还在乎这点小钱?”棠辞从榻上起了身,将脚蹬进踏板上搁着的白靴内。边走边清算衣衿,慢悠悠晃到渔僮身边,把桌上的油纸包推到他面前,笑道,“方才与那官员谈判费了很多口舌?我也不是苛待人的主,吃罢,好东西。”
话才说完,系带解到一半的油纸包便被渔僮抢了去,他并没有棠辞如许举止高雅的气度,部下生风便拆了包装。
棠辞搬了张杌子坐在一旁候着水开,灶洞里火红色的火焰呜呜腾烧,噼啪作响。他支着下颌,瞧着瞧着便将那火光与昨夜宴上高坐龙椅那位故交身着的赭色龙袍想到了一块儿。三年前会试落第,本身错失了殿试与他相逢的机遇,未曾想本年殿试他亦不列席,直至昨夜才暌违相见。
“啧,好香呐!”渔僮拿了块,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赞道,“这糕点驰名字未曾?”
陆禾轻笑道:“昨夜散宴后,我与棠大人在午门道别。临行时听闻他让主子燃烧了灯火,摸黑归去。恰逢春初,城内监工掏挖水沟,许是跌进坑里了罢。”
开水滚沸的声音将棠辞的思路拉回,他拿树枝拨小了火势,往茶壶里倒满热水,又将几块鲜红带血的精瘦排骨扔进了锅里,撒了姜片和葱段。
棠辞被他念得头疼,拽过油纸包,解着红色系带逗趣道:“都日上三竿了,另有力量说这么多话,想来是不饿。也罢,你不吃我吃了,这实在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肉包子。尚膳监供应皇宫贵族享用的精美糕点,平凡人只得在宴席上浅尝几口,想来或许要比清河楼的凤梨酥还强上几分?”
“这是为何?”连旷达大为不解,一旁的沈逸也朝陆禾投去一样迷惑的目光。
隔间便是厨房,因着早上热了素粥,灶火仍然留着,加几根木料扇扇风,火便旺了起来。
淳祐十二年,春。
即便在本年春闱一甲中不似状元沈逸出身官宦,簪缨世族,亦不像早于三年前便名满都城的棠辞宦途初期跌宕起伏,令民气惊。担着这文选清吏司开设科卖力官员引见验看差事的连旷达还是一瞬内记起了他的名字,陆禾。
“棠大人有感晚宴上搁置于桌案的珍羞菜肴,或炙烤或蒸煮,食材稀贵,但逢烹制糕点时候亦要讲究烤炉火候,不成过旺不能太小,如是一来彻夜赶工忙活,柴薪与灯油俱费。走出午门瞥见不过戌时三刻,外城万家灯火几近灭尽,遂命主子吹了烛火。本来借着清澈月色何尝不成安稳返程,哪知行至朱雀街,栽进了个无人看管的泥盆1里。今晨才令主子仓促忙忙赶与我说道此事,望连大人允了本日假事。”陆禾不紧不慢地将事情出处道来,他五官本就端方,立在门槛前,外头温暖的春光一照,便在地上晃出了一道一样清逸的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