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居其位,不知其道。纵使夏衡小有见地,可也是伶仃山脚,难知峰上花开。如果冒然评说,不免有些管中窥豹之意味。
“那依你所言,萧帝是借笔墨狱一事而另有他图。”
此番谈吐,邵长韫并不苟同。他目光沉沉似浓雾密云,心中苦涩如食黄连。满腔阴霾无处诉,一番心殇怎堪言。纵使如此,他仍旧轻飘飘的说道:“萧帝出身草泽,最重名誉。民气之说,只是其一。”
邵长韫神采甚是淡然,对夏衡的奖饰浑不在乎,渐渐说道:“既感觉好,这盒子便劳烦你帮我制出来,一应尺寸皆附在卷轴末端。”
且说这夏衡竟日混迹于街坊贩子之间,虽有小慧,也不过是些活命的把戏儿。邵长韫其间与他所言之事,业已触及帝王机谋。
夏衡锁眉凝目,思忖半晌,也没能窥得此中奥妙,遂点头叹道:“吾陆上之兽尔,难窥九天之禽。”
“若以载舟之水,比方萧帝膝下之民。金门朱户之家,不详确流尔;百姓百姓之重,当为其源矣。”邵长韫面露悲戚之色,不过转眼,便隐于静平的神思之下。“百姓愚蒙,最是惜命。萧帝想警示诸民,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此番杀鸡儆猴之举最是便宜。”
“升斗小民,见地不过尔尔。那头一等仇富嫉贵之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夏衡哼笑出声,耻笑道,“且这公卿贵胤之流,承蒙祖宗庇荫,膏粱纨绔者颇多。如此看来,萧帝大行笔墨之祸,鼓掌称快者怕是不在少数。”
邵长韫压手表示夏衡抬高调子,悠悠说道:“我手札与你,可不但仅是邀你喝茶的。”
邵长韫指着夏衡方才放于桌上的田黄,笑眯眯地说道:“这贺寿之礼怎能少了托底与呈盒,既如此,便少不得要寻个木工。你若不是做木工打扮,怎能堂而皇之的进我这国公府,还不引那眼线侧目。”
“戏要做足,既是装了木工,合该像点模样。”邵长韫挑眉说道:“及到了内里,寻个可靠的匠人,两月为限,只别漏了风声。”
邵长韫微微阖目,神采极是疲累,唇边勾起一丝几不成闻的感喟。抬手重叩面前高几,每叩一次便言一人。每响一声,便是一命。
夏衡心头一荡,方才渐渐平复下来,扯着身上的粗布短袍道:“你信中所言,要我先作木工打扮,再行入府,但是别有深意?”
未等邵长韫搭言,夏衡又接言道:“他这是怕失了民气,才不究治百姓百姓。”
“邵爷的运笔更加入迷如画,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夏衡忍不住赞了声好。
盒子立意奇妙,盒身绘得富丽精美,寿桃、寿枝订交之处,更是着意细描,纤毫毕现。不过一纸白描,已让人恨不得捧盒于手。
邵长韫抿唇勾起一丝淡淡笑意,缓缓开口道:“斩权杀贵,以护皇权。”不过戋戋八字之言,却如一柄令媛之锤,重重的击在夏衡的胸口。
“王章,正五品东阁大学士。闲文《农耕录》中言‘长目盼重明’,处以腰斩之刑。”
夏衡点头道:“我本日才及圣京,只于城门张榜处,得了些荒信,此中打量尚不了然。你若问这究治之人的名姓身份,我倒是说不出的。”
邵长韫垂手整了整微皱的衣角,浑不在乎道:“我在这与你密谈越久,才会越显得我对萧帝一片热诚之心。”
夏衡凝睇着邵长韫的神情,见他笑意晏晏,不由怒上心头,他紧紧抓着身边的椅背,试图平复心中的暴风巨浪。半晌火线狠绝道:“事已至此,你还能笑得出来。萧帝大施笔墨狱之意既是如此,难保下一个权贵不是你邵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