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呀。朝上诸位臣工尚不能与野心勃勃、纵横捭阖的少年天子周旋,她们宫女子那点儿谨慎思,哪算计得过天子?
惊蛰。春雨未息。
卫子夫悄悄扯了扯锦被,肥胖的身子蜷在内里,好似麻袋套着似的,她情思忽动,哽道:“那是天然,陛下是宫中嫔妃美人所能仰仗的天,陛下恩泽,哪一个不翘辅弼盼?如果一日盼不来陛下,便等一日,一年不来,便等一年……”
初春,天阴着。春寒料峭。
卫子夫伸直在床角,自个儿受着冻,却仍不忘提示天子:“陛下,您把被子拽拽,莫着凉。”她有些惭愧:“陛下……并非臣妾贪宠,臣妾入宫不几年,已生得卫长、阳石、诸邑三位公主,现在……”她面带羞赧,悄悄摸了摸肚子,隔着一层亵衣,仍觉暖和非常:“现在,第四位孩儿又怀上啦,臣妾……臣妾已是满足!方才臣妾失礼,绝非擅宠,实在是……臣妾驰念陛下。”
莫非不是么?
红绡帐里,秋色更浓。天子悄悄躺在那边,呼吸匀停,黄底龙纹软绡内衬贴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常日里被暴虐辣艳阳燠黑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从那斑斓被子里伸出来,天子乜一眼,语气安静:“如何,睡不着?”
他器宇不凡,单那一色玄服冕袍,便衬得天子普天之下灿烂唯出此一人!卫子夫承认,她是爱天子的,起码,次次之,爱他黄袍加身,但那又有甚么干系?她根本分不清天子与刘彻有何辨别,天子就是刘彻,刘彻便是天子。
卫子夫仍不敢昂首,低声嗫嚅:“那里的话,陛下能来瞧臣妾一眼,已是天造的福分……”
蕊儿仰脖,一碗姜汤囫囵灌了出来,抡大袖紧擦了擦嘴边,楚姜因笑:“如许的,小子似的,哪像个女人家家。”蕊儿也笑:“奉侍娘娘还管女人不女人么,楚姜姐姐,我倒告你,现在娘娘性子是冷僻了些,不太爱玩闹,如果在畴前,愈小子样的,娘娘愈爱呢,爬树逮蝈蝈儿,哪样是女人家家的干得来的!”
卫子夫打了个寒噤。
阿娇阿娇啊,她们……到底在怕朕些甚么呢?
这边说着,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淌。
卫子夫眼中带羞,贴依在天子怀里:“陛下,臣妾只怨如许的夜……太短呀,下回见陛下,又不知是甚么时候……”她本就仙颜娇怜,如许微微带闺怨的嗔责,从她口里吐出来,不但不招人厌,反而教民气疼,更欲垂泽厚爱。
他却并不看她,好似对答案也并不等候。只低头,手掌微微屈着,就这么盯着掌中手纹看,极入心。
宫里点了香炉,暖炉子也复起,线香薰薰淡淡的味儿在暖气环生的屋子里,悄悄挑逗着,倒是挺有些家生的氛围。
说那样美的情话,却凝那样冷的冰霜。
他悄悄摆了摆手,音色蕉萃:“你们都如许……与朕说话,个个谨慎谨慎的,千赔不是,万赔不是,朕……很累。”
外头仍然滴着雨,湿漉漉,滴答答,光听着就怪难受。初春氛围湿薄,又是寒浸浸的,穿堂风算是带了些烈性儿,灌进脖子里,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