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稍有不忍。
“后宫不议政。”天子只撂下五个字。
门将开,表里对流,冷风灌入袖口,直将敞袖撑的如同一片张鼓的小帆。宫女子双颊生色,鲜嫩嫩的,如同花儿似的,殿内明烛通透,更将一张张年青女子的脸,照的素净无双。
卫子夫已整束衣衫,端端坐在床沿。有几名宫女子猎奇偷觑畴昔——她双颊生俏,恩泽浮漾在面上,浅淡的红晕似一朵娇花般绽放……
帝王居中而坐,薄透的黄绸底内衫被汗浸湿,天子夙来崇以顿时习武,欲功追始皇,辟汉室之威于乾坤以内,故此,身板子并非孱羸墨客的模样,他虽年青,却英姿勃发,胸膛线条和婉,胳膊结实有力,多是崇武留下的陈迹。衬着黄绸底内衫,男人最原始的朝气与征服力彰显无疑,那些个服侍洗漱的宫女子虽名义上已是天子的女人,却到底个个冰清玉洁,从未与男人有过靠近的肢体打仗,因见天子这般,不由个个臊了脸,看也不敢看。
“婉心……”卫子夫的声音像是被残风扯破开,尾端还带着瘆人的卷尾花,血淋淋的,筋骨头绪模糊可辨,那声音,实在教人惶恐非常。她又叫了声:“婉心……”
“娘娘,这是如何啦?”
天子翻身起床,帷帐外,侍寝黄门郎回声别传:“陛下御起——服侍——”
平时鬼精鬼精的聪明丫头,现在连话都说倒霉索,抖抖颤颤的,可真是受了大惊!
婉心才趋前一步,腿便软的没本事,“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额头差点磕上小柜:“娘娘,身子不适么?宣……宣太医令吧……”
“陛下御行——回銮——”
她扶了扶鬓,向天子柔声道:“陛下,现在便起去,冷不说,论时候,怕是早了些吧,上朝还远未到时候呀!”
天子在内侍的簇拥下出得门去。
宫女子跪在他跟前,为他小意将龙靴套上,龙涎香泽纷繁,一束线香袅袅而上,天子微微闭上了眼。宫女子谙练为天子戴上十二旒冕冠,又拧了热巾帕来,服侍洗漱……
卫子夫虚势扶她:“不成的,没的轰动了陛下……”
只是夜色当中,星子仍未散开。
“朕得子夫,夫复何求!”天子拊掌而笑,面色竟是都雅了些,公然自古道伴君如伴虎,这个凄风萧瑟的惊雷之夜,卫子夫的表情自盛宠入谷底,又从谷底,直附君王心头。
一重一重,调子仿佛在山间回转,绕过层峦叠嶂似的宫室飞檐,每一个拂晓拂晓之前,受幸宫妃的殿里都会传出如许的声音,天子御驾将行,服侍洗漱以后,便是要上朝了。
就像永巷当中被忘记的每一处感喟。
她低头,笑靥浅浅,暖如艳阳下盛放的一树桃花。
卫子夫的手冰冷似铁,心头那点温度也一丝一丝被浇熄,她有些惶恐地缩回了手,泪光模糊绰绰出现,波纹似的,倏忽一下便没了。她低声:“陛下,既已盘算主张,原是不该去的。毕竟……愈少人晓得,陛下的心头之患便愈少……”
这“外臣”,天然是指堂邑侯陈午及所随众者,卫子夫不傻,入宫数久,君心虽难测,却亦可测量三分。因道:“这便难啦,若不准,满朝文武当何论?陛下当朝,以孝谨治天下,陈午必以‘孝谨’为名欲入宫,陛下若不准,想来竟是陛下屈理;若当真准了,事儿走上了这一遭,堂邑侯必不循分,若拥虎狼之师直入京畿,朝堂之上,能应对者,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