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越飞越远,再也看不见了。吞进了云里,吞进了远空。就这么,看不见了。
陈午死了。他也就彻完整底地,落空了她。
就像而后丹陛践祚,荣光万丈,他坐拥天下,后宫美人三千莺燕环抱,多的是标致女子,极媚的和顺乡……但那又如何?那么多女子爱他,那么多女子耗经心机对他笑、讨他宠,却抵不回他十六岁那年执意爱过的一袭红氅,淡淡在雪地里洇透,艳如红莲……
杨对劲一怔,半晌回过神来,猫着腰轻声应:“诺。”
天未亮,一轮缺月仍悬半空,月中是广寒月桂,阴翳清楚是仙子的影儿,抱着玉兔,茕茕立着。影中有活动的云,掠过的清风……
春雷隆隆,乍然似在天子脚边劈开,天子却连眉都未皱一下,穿廊走巷,谙练地拐着弯,红烛宫灯那一簇火光,在风中摇摆,时明时灭……
杨对劲低头,劝道:“堂邑侯疆场亡故,本是刀枪无眼,与陛下无关。何况,陈氏本是叛臣,陛下派将将兵平乱,师出驰名,天命所归,皇后娘娘原不该有所牢骚。陛下慈仁,陈氏之逆,莫迁责皇后娘娘,已是大仁……”
天子御驾行起,承明殿很快又复归安静。
为了腹中的骨肉,为了累世的繁华,……没半点体例。
冷风卷着绡纱帐,扬起,又抛下。淡色流苏尾仍在风涡中打着转,不竭地旋、不竭地旋……少顷,方才停下来,又复归安静,好似甚么都没有产生一样。
就算再有更多的纸鸢,也抵不回那天烂熳春光下,莺飞草长的永巷草皮场,他执意笑过的一回。那么欢愉,那么逼真……
天子负手,目色暗沉。天威之怒,在这晦极的夜色中,仿佛困于扯破乌云上的龙,微一嘶吼,便是漫天惊雷,檐雨下如注。
他的父皇,停灵白虎殿。满朝文武,无一人站在稚孤的太子身边。
十六岁那年,她立在雪地里,披一身大红氅子,眼底的泪被呵出的暖雾蒸干,他转头时,她仍站在那边。
她的手,覆着胸口,悄悄地滑下来,似在喃喃:“……不管如何,是本宫亏负陈后,”她摸着隆起的肚皮,“但……本宫没体例……”
天子并不叫人通传,怕惊扰了她。天气仍然早,她尚病着,他总想,让她好生歇歇,哪怕就那么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卫子夫感喟:“也怪不幸的——那位……”
“陛下,您去瞧瞧吧,这深宫深院,此时最不幸的,当算陈后。馆陶大长公主并不在皇后身边,前遭儿,太皇太后又……您瞒着唁信,想来最不幸是陈后……”卫子夫情至深处,愈说愈悲伤,掏了绢帕来,悄悄抹泪:“这回……堂邑侯又……”
那可要如何结束?
但,没有体例呀。
好似那阵风,从未漏出去。
天子在殿内来回踱步。这个闷雷阵阵的惊雨之夜,必定无人能安睡。
天子回过神来,浮泛的眼神扫了扫杨对劲,微抬手,表示他搀扶圣躬,杨对劲机警,忙蹿前来,躬身小意扶着天子,内心正乱呢,只听天子道:“摆驾……”天子声音嘶哑,又反复了声:“摆驾——长门……”
婉心天然知卫子夫所言是谁,眼中很有忿忿:“娘娘,您太心善,内心总挂记旁人。不肯硬着心肠来,在这宫里,总会亏损。——您瞧瞧,陛下这做法,岂不是要寒了民气?这才几更天呢?外头黑漆漆的,陛下竟摆驾长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