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有一个启事。皇外祖母并不晓得。
我终究又闻声她的声音了。就像很小的时候，她分拨御膳房制了纯糖稀熬的小人儿、小植物，捏着这些小物什来逗我，便也是如许招手：“娇娇，你过来呀！”偶然我被母亲骂哭，正躲在长乐宫老嬷嬷背后闹脾气，连外祖母都不肯理，她便晃动手里的纯糖稀小人儿：“娇娇，再不肯拿，过会子魏其侯来谒见，顶是要带阿沅来，哀家便把这些个好玩物什，都给阿沅罢？”
连母亲都一怔。
她很瘦，很衰老，见到我时，脸上才会微微暴露些忧色。当时，我十六岁，芳华妙曼，外祖母曾经说过，喜好我朝气蓬蓬的模样，如许，就像瞥见了馆陶小的时候，她们在代国一起度过克难却欢愉的光阴；就像她年青时候的模样……
但她却连夜召回了驻守外畿的梁王娘舅。
她便是如许爱我。
我一愣，好似迎头被泼了兜盆的凉水。
她伸出瘦的像枯枝一样的手，摸我的脸，衰老的脸庞仓促挤出一个笑容：“好丫头，如何哭啦？不成样儿，我们堂邑侯府金枝玉叶的小翁主，是不准哭的呀！如何个，你娘委曲你啦？”
我乃储君刘彻的未婚妻，大汉将来尊荣无双的皇后，朝野皆知。
我到现现在，仍然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皇外祖母老泪纵横。
我想她是爱天子娘舅的。
白幡转动，宫人出入有声，全部殿里，都是这些幡摇起的影影绰绰的暗影，跟鬼影子似的，瘆瘆的。幸而这是白日，满朝臣工都在，灵堂里挤满了人，梁王娘舅扶灵，竟替了储君的位置，我内心晓得，那儿本来该是彻儿的位子。彻儿才当扶灵的！
我的老祖母，已经老的不成样啦。
皇外祖母坐在那边，老的就像一截朽木，周遭服侍的宫女子连话都不敢讲，跪了满地。那是我见过的最惶恐、最沉痛的气象，车轱轳载着陈腐的帝国，一起行向山的那头……我在皇祖母的脸上、在天子娘舅的眼神里，好似瞥见了高祖天子，我大汉江山海晏河清乱世弘景最巨大的缔造者，他在看着我……当时我并不晓得，青史浩繁，巨大的、芜远的汗青就在那一刻更迭。或许，就在我的手里。
她总对母亲说：“娇娇真美，馆陶啊，像足你三分，就已经够上个美人胚子……”
宣室殿表里，只要嘤嘤的哭声，就像隆冬树上的蝉鸣，聒噪沉闷，却永不会停歇。黄幡内里，躺着天子娘舅，他是再也不会醒来啦，抛下大汉的江山，和垂老迈去的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
但外祖母哭的那样悲伤。
宫妃在哭，皇后在哭，我的皇外祖母也在哽咽；我随母亲跪在黄幡外，一昂首，瞥见平阳一张脸，哭花了妆，她的肩膀抽搐的很短长，当时我虽并不太懂事，也模糊明白她的担忧，皇父崩殂，椒房殿权势微单，皇后王氏一族，底子就不是外祖母窦门的敌手。眼下是，皇外祖母恋权，恐怕是不肯等闲舍位让与皇太子的。
大行天子停灵白虎殿已有两日，我晓得，东宫太子必然在快马加鞭赶返来。
我抬开端，对上外祖母衰老的浅笑。她向我招了招手：“娇娇，你过来呀。”
母亲面如死灰。她比我见地博识，或许我从未想过的危急与变故，她早已预感。
我的母亲此时正在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外祖母跟前：“娘呀，您难受……别忍着，您哭呀！哭出来，就痛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