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现在并不晓得,他应允刘荣的这一句话,而后却要用冗长的余生去悔怨。刘荣抬了头:“臣谢陛下……”他的眼中透着一股子落拓,风轻云淡,仿佛万世繁华于他眼中只不过是枯骨一具,瞬息生烟。
夜已中宵,北风露重,窦沅在殿外等的心焦,刘荣被天子留了这好久,尚不见出来,她内心极怕天子会拿他如何,虽说刘荣事前已为她一一阐发天子心机,并一再向她包管,依他身为长兄对天子的体味,天子毫不会下狠手斩尽扑灭,毕竟,这“临江王”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空壳,毫无感化,即便世人皆知刘荣尚活着,自大高傲的天子也毫不会视他作威胁,更何况,刘荣已“死”去这很多年,江陵百姓大家只记临江王生前的仁德,已把他们的王归于扫祭的先贤之列,现在若俄然有人奉告他们,刘荣尚活着,恐怕人们只会当作笑话,谁会信?
天子笑的有些勉强,却只能故作平静,天子一诺令媛,承诺既已出,便无收回的事理,因说:“无甚难堪,朕允便是。只是要劳烦你,做这苦活——”
刘荣道:“陛下何时无妨卸得一身担子,学学臣,山野闲居,并不难的。难只难在,心不净,肩头自也重了。”他的笑意很深、很浓,似跟着狭长的飞眉入鬓,和顺的笑意在眼角绽放……
颀长的影子映在正殿青琉地上,称身拜下……他还是这般青衫落拓,风骚自成……
因说:“如此,你便退吧。朕乏了。出宫以后,杨对劲自会领你安排。”他已闭上眼睛,却又俄然想起了一件事,蓦地展开,向刘荣道:“如此,朕目前自当感激你,为朕带来这么一大笔军饷,料我大汉边患今后定无虞。”
天子直如吃了一记闷棍,吃痛却只能咽了这个闷亏,因拂袖道:“朕允你!你既已做出这番辨白,原想你是忠烈的!即便不爱惜本身名声,亦不能不管旁的人被人背后指戳!”
但……他倒是个多余的人。
“臣驰念娇娇。”他那样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连千刀万剐都不怕。还是安闲落拓地瞧着天子,用那双与帝君一模一样的眼睛。瞳人里带着一丝笑意,若星光生辉。
他仍押了一份赌注在上,赌天子心慈手软,毫不会取别性命。对于皇权,他并没有野心,他只爱闲时读书,驾一叶扁舟,做他闲云野鹤的清闲神仙。
君威不敢侵犯。刘荣却并未憷,他只退了一步,提袖向天子行大谒:“陛下,臣这平生,已于汉宫无缘。臣独一牵挂的,是多年前对皇后娘娘的一个承诺……臣一出汉宫,毕生不会转头了,只少年时候这一承诺不时牵绊在心头,臣只为皇后娘娘做成这一桩事,便走——”
清冷的建章宫,明烛仍摇摆,一穗一穗的焰捻了下来,似这中宵,燃到了最后一处,夜已很深,连夜的尾巴都被捻入穗焰,熊熊地灼熄了。
远处山连山,一丛一丛的林木影子在月光下拂荡,好生瘆人。她这边正负手踱着步,再昂首看远处时,巡夜羽林卫的灯火似萤虫浮游收动;铁甲整肃的声音压的愈来愈近,亲军羽林卫的暗哨一支接一支撩开,朝这边铿铿而来……
这才是好高超的答复!一则回了天子方才那句刁难,另一则,已辨白心迹,在贰内心,陈阿娇是皇后,永久尊她为后!他与她之间,只要臣下与皇后之谊,他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即是直接有力地回应了那些于阿娇无益的流言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