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便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陌生。前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我们。”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冒昧闺阁,千万使不得的。现在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何况平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成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蜜斯多情,黄土垄中,丫环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何况蜜斯丫环亦不高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必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安妥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必命。”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穷的猜疑乱拟,内里却不肯暴露,反赶紧含笑点头称妙,说:“公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端庄事罢。才刚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那边去。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以是叫你们畴昔呢。”宝玉鼓掌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一定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
蓼花菱叶不堪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现在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端庄事再来。”宝玉道:“甚么端庄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以是要紧。”宝玉道:“恰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闻声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群情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晓得造了甚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群情。”香菱道:“这现在定了,能够不消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前次出门贸易时,在顺道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流派。前日提及来,你们两府都也晓得的。合长安城中,上至贵爵,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告终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是以倒劝谏过两次,无法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宝玉却从未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畴昔聊以塞责。只闻声说结婚的日子甚急,不过本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等事,更加扫去了兴头,每日痴聪慧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听得说陪四个丫头畴昔,更又跌足自叹道:“今后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洁净人了。”
一面说,一面回身走了。宝玉见他如许,便欣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未曾安稳,睡梦当中犹唤晴雯,或魇魔惊怖,各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材作热。此皆克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热诚惊骇悲凄之而至,兼以风寒外感,故变成一疾,卧床不起。贾母听得如此,每天亲来看视。王夫民气中自悔分歧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暴露。只叮咛众奶娘等好生伏侍看管,一日两次带进大夫来诊脉下药。一月以后,方才垂垂的病愈。贾母命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门行走。这一百日内,连院门前皆不准到,只在房中顽笑。四五十今后,就把他拘约的火星乱迸,那边忍耐得住。虽各式设法,无法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是以和那些丫环们无所不至,尽情耍笑作戏。又听得薛蟠摆酒唱戏,热烈非常,已结婚入门,闻得这夏家蜜斯非常姣美,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畴昔一见才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密切了。面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火急之至。少不得用心忍耐,暂同这些丫环们胡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这百日内,只未曾拆毁了怡红院,和这些丫头们没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都玩耍出来。现在且不消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