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贾琏已出去,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伉俪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只陪侍着贾琏。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阿谁,倒没的了他的牙。”因向平儿道:“夙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恰好给妈妈吃,你如何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赵嬷嬷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甚么?只不要过量了就是了。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喝酒,倒有一件端庄事,奶奶好歹记在内心,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承诺的倒好,到现在还是燥屎。这现在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丧事来,那边用不着人?以是倒是来和奶奶来讲是端庄,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
临时无话。
谁知克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料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本身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风景呜呼死了。秦钟本自胆小,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很多症候。是以宝玉心中欣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道贺,宁荣两处克日如何热烈,世人如何对劲,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未曾介怀。是以世人嘲他更加楞了。且喜贾琏与黛玉返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便可到家,宝玉听了,方略有些喜意。细问启事,方知贾雨村亦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后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林如海已葬入祖坟了,诸事停妥,贾琏方进京的。本该出月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遂日夜兼程而进,一起俱各安然。宝玉只问得黛玉“安然”二字,余者也就不在乎了。
且说贾琏自回家拜见过世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克日多事之时,无半晌闲暇之工,见贾琏远路返来,少不得拨冗欢迎,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起风尘辛苦。小的闻声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本日台端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环参拜毕,献茶。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诸事,又谢凤姐的筹划繁忙。凤姐道:“我那边看管得这些事!见地又浅,吵嘴又笨,心肠又坦直,人家给个棒棰,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内心就慈悲了。何况又没经历过大事,胆量又小,太太略有些不安闲,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次,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晓得的,我们家统统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技艺。何况我年纪轻,甲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好笑那府里俄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让,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还是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别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悔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