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女人说话来了。”赵姨娘传闻,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出去,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出去,因问他来做甚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女人不知有旧例,若还是例,只得二十两。现在请女人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甚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端的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情面。你奉告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张。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如何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更加会心,见探春有喜色,便不敢以昔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探春笑道:“本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端方,大家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天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甚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主子,我是按着旧端方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情,太太的恩情,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胡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屋子赏了人,我有甚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甚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温馨些养神罢了,何必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常常肇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够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奇迹,当时自有我一番事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胡说的。太太满内心都晓得。现在因看重我,才叫我看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功德,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晓得了,怕我难堪不叫我管,那才端庄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
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出去伏侍。当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用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要他们紧跟常侍的丫环服侍,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群情说:“大师费事罢,别安着没知己的主张。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义,我们又是甚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内里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环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跑堂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出来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待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出来。一时等他三人出来,待书命小丫头子:“好生服侍着,我们用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渐渐的一个一个的循分回事,不敢如先前骄易忽视了。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泣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娘舅?我娘舅年下才升了九省察核,那边又跑出一个娘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更加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甚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甚么不拿出娘舅的款来?何必来,谁不晓得我是姨娘养的,需求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完整来翻滚一阵,恐怕人不晓得,用心的剖明剖明。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凡是胡涂不知理的,早急了。”李纨急的尽管劝,赵姨娘尽管还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