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住儿家的闻声迎春如此回绝她,绣橘的话又锋利无可答复,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平日好性儿,乃向绣橘发话道:“女人,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姐儿多得些益,偏我们就如许“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利用了去。自从邢女人来了,太太叮咛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女人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阿谁,哪不是我们供应,谁又要去?不过大师姑息些罢了。算到本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贯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橘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何为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账,女人要了些甚么东西?”
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橘等告出她来,遂忙出去用话粉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以是胡涂。现在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师都藏着留脸面,现在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说,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吝啬,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闻声便罢,既闻声,少不得替你们分化分化。”
迎春送至院外方回。绣橘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女人:‘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女人,女人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女人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叫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内心却明白。我去问她,她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女人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现在竟怕无下落,明儿要都戴时,独我们不戴,是何意义呢!”迎春道:“何用问,天然是她拿去临时借一肩了。我只说她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她就忘了。本日偏又闹出来,问她想也无益。”绣橘道:“何曾是健忘!她是试准了女人的脾气,以是才如许。现在我有个主张: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她,或她着人去要,或她费事拿几吊钱来替她赔补。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肯没有了,又何必肇事!”绣桔道:“女人如何如许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女人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她。
迎春正因他乳母开罪,自发无趣,心中不安闲,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阁房。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她。现在别人都好好的,偏我们的人做出这事来,甚么意义!”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她两次,她不听也没法。何况她是妈妈,只要她说我的,没有我说她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她原该说,现在她犯了法,你就该拿出蜜斯的身份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现在直等外人共知,是甚么意义!再者,只她去放头儿,还恐怕她巧舌花语的和你假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的,一定不周接她些。若被她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如何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邢夫人见她这般,因嘲笑道:“老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儿遮天盖日,百事殷勤,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乎。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了。何况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相互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现在你娘死了,畴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要你娘比现在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如何反不及她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平生,无儿无女的,平生洁净,也不能惹人笑话群情为高。”中间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女人诚恳仁德,那边像他们三女人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如许,竟不顾恤一点儿。”邢夫人道:“连她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何为么呢!”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嘲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她自去养病,我这里不消她服侍。”接着,又有探春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家前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