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见他说话清楚,辞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公子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活着翁前冒昧,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贾政忙陪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藩郡余祯,果如是言,亦荫生辈之幸矣。”水溶又道:“只是一件,公子如是资质,想老太夫人、夫人辈天然钟爱极矣;但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昔小王曾蹈此辙,想公子亦一定不如是也。若公子在家难以勤奋,无妨常到寒第。小王虽鄙人,却多蒙海上众名流凡至都者,未有不另看重目。是以寒第高人颇聚。公子常去谈闲谈会,则学问能够日进矣。”贾政忙躬身承诺。
本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当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丁,在此便宜存放。此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丁借居。不想现在后辈人丁富强,此中贫富不一,或脾气参商,有那家业艰巨循分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尚场面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便利,必然别的或村落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占凤姐嫌不便利,因此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屋子来作下处。
走未几时,仍又跟上大殡。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当中,宝珠理里寝室相伴。内里贾珍接待一应亲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用饭而辞的,一应谢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散尽了。内里的堂客,皆是凤姐筹措欢迎,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要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当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回家,也便就要进城。王夫人要带宝玉去,宝玉乍到郊野,那里肯归去,只要跟凤姐住着。王夫人没法,只得交与凤姐便返来了。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郡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美人物。宝玉忙抢上来拜见,水溶赶紧从轿内伸脱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著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公然如‘宝’似‘玉’。”因问:“衔的那宝贝在那里?”宝玉见问,赶紧从衣内取了递与畴昔。水溶细细的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身与宝玉带上,又联袂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的承诺。
宝玉欣然无趣。只见凤姐打发人来叫他两个出来。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灰土,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只得罢了。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百般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清算完整,便起家上车。内里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仆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乎,宝玉却留意看时,内里并无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未几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她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谈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她去,料是世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