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闲处工夫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哪有英莲的踪迹?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返来见仆人,便逃往他乡去了。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官吏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令人畴昔请时,那家人去了返来讲:“和尚说,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士隐听了,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闻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闻声‘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士隐意欲也跟了畴昔,方举步时,忽听一声轰隆,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呼一声,定睛一看,只见骄阳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产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烈。方欲出去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颠癫,华侈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瞥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何为?”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出来,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踌躇,意欲问他们来源。只听道人说:“你我不必同业,就此分离,各干谋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景销号。”那僧道:“妙,妙,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迹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小我必有来源,该试一问,现在悔却晚也!
那士隐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当,再使几人去寻觅,返来皆云连声响皆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惟。是以日夜哭泣,几近未曾寻死。看看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恰值士隐走来闻声,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岂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彻夜中秋,俗谓‘团聚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孤单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让,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美意。”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成心,先上美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