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两小我本来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内心又想着:“我不管如何样都好,只要你随便,我便立即因你死了也甘心。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反面我远。”那林黛玉内心又想着:“你尽管你,你好我就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你是不叫我近你,成心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冷淡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这里贾母与世人上了楼。贾母在正面楼上坐了,凤姐等占了东楼,众丫甲等在西楼,轮番服侍。贾珍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贾母问“《白蛇记》是甚么故事?”贾珍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如许,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贾珍退了下来,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赋税、开戏,不在话下。
这里贾母与世人各处玩耍了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了。”刚说着,只见张羽士捧了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世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甚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大家传道的法器,都情愿为敬贺之礼。哥儿便不稀少,只留着在房里玩耍赏人罢。”贾母传闻,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快意”,或有“岁岁安然”,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混闹。他们削发人是那边来的!何必如许,这断不收的。”张羽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反对。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大了。宝玉笑道:“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让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们捧了这个,跟我出去散给贫民罢。”贾母笑道:“这倒说得是。”张羽士又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罕,到底也是几件器皿。若给了乞丐,一则与他们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贫民,何不就散钱与他们。”宝玉传闻,便命:“收下。等晚间拿钱恩赐罢了。”说毕,张羽士方退出。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白叟家急得抱怨说:“我这老朋友是哪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费事的小朋友,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鄙谚说的,‘不是朋友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这两个朋友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本身抱怨着也哭了。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本来他二人从未闻声过“不是朋友不聚头”的这句鄙谚,现在俄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普通,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泪下。虽未曾会晤,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挥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叹,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内心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尽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何为么?”宝玉因昨日张羽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闻声黛玉如此说,因想道:“别人不晓得我的心还可恕,连她也挖苦起我来。”是以心中更比昔日的烦恼加了百倍。如果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比昔日别人说这话分歧,由不得立即沉下脸来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传闻,便嘲笑了两声,“我也晓得白认得了我,我那里像人家,有甚么配得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放心咒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解不过这话来。宝玉又道:“昨儿我还为这个赌了几次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甚么好处?”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本日原是本身说错了,又是焦急,又是惭愧,便颤颤兢兢的说道:“我要放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必来!我晓得,昨日张羽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内心活力,来拿我来煞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