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议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们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胡涂,中看不中吃的,公然竟有些呆气。他本身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白痴?”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返来,闻声他家里很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得水鸡似的,他反奉告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好笑不成笑?经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瞥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瞥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玉轮,不是长叹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得。珍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遭塌起来,哪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小我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告别诸人归去,不在话下。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那边遣了两个丫环送了两样果子来与他吃,问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动,叫哥儿明儿过来散散心,太太实在挂念着呢。”宝玉忙道:“若走得了,必然请大太太的安去。疼得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一面叫她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女人去。秋纹承诺了,刚欲去时,只听得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少顷,荷叶汤来,贾母看过了。王夫人转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玉送去。凤姐道:“她一小我拿不去。”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晓得她们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莺儿承诺,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如何端了去?”玉钏笑道:“你放心,我自有事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类放在一个捧盒里,命她端了跟着,她两个却空动手走。一向到了怡红院门内,玉钏儿方接了过来,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袭人、麝月、秋纹三小我正和宝玉打趣呢,见她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如何来得这么可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下来。玉钏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非常欢乐;忽见了玉钏儿,便想起她姐姐金钏儿来,又是悲伤,又是忸捏,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睬,恐莺儿没美意义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
现在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甚么络子。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莺儿道:“装甚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甚么的,你都每样打几根罢。”莺儿鼓掌笑道:“这还了得!要如许,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现在先拣要紧的打几根罢。”莺儿道:“甚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甚么色彩的?”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都雅,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色彩。”宝玉道:“松花色配甚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鲜艳。再要雅淡当中带些鲜艳。”莺儿道:“翠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翠绿。”莺儿道:“甚么花腔呢?”宝玉道:“共有几样花腔?”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女人打的那花腔是甚么?”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女人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快吃了来。”袭人笑道:“有客在这里,我们怎好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提及,端庄快吃了来罢。”袭人等传闻,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