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了有理,便自往贾母处来,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打鸳鸯的卧房前过。只见鸳鸯正然坐在那边做针线,见了邢夫人,忙站起来。邢夫人笑道:“做甚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儿更加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尽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上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斑点。
平儿方欲笑答,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二人听了,不免吃了一惊,忙起家向山石背后找寻,不是别人,倒是袭人笑着走了出来问:“甚么事情?奉告我。”说着,三人坐在石上。平儿又把方才的话说与袭人听,袭人道:“真真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罢休了。”平儿道:“你既不肯意,我教你个别例,不消耗事就完了。”鸳鸯道:“甚么体例?你说来我听。”平儿笑道:“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鸳鸯啐道:“甚么东西!你还说呢!前儿你主子不是这么混说的?谁知应到今儿了!”袭人笑道:“他们两个都不肯意,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因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难堪的事,拿着你们当端庄人,奉告你们,与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代着讽刺儿。你们自为都有了成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一定都遂心快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二人见他急了,忙陪笑央告道:“好姐姐,别多心,我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普通,不过无人处偶尔取个笑儿。你的主张奉告我们晓得,也好放心。”鸳鸯道:“甚么主张!我只不去就完了。”平儿点头道:“你不去,一定得干休。大老爷的性子你是晓得的。固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现在不敢把你如何样,将来莫非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也要出去的。当时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鸳鸯嘲笑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如果老太太归西去了,他反正另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收小老婆的!等过三年,晓得又是如何个风景,当时再说。纵到了至急难堪,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另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如何样?乐得洁净呢!”平儿、袭人笑道:“真这蹄子没了脸,更加信口儿都说出来了。”鸳鸯道:“事到如此,臊一会如何样?你们不信,渐渐的看着就是了。太太才说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屋子,没上来,毕竟也寻得着。现在另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小我是单在这里。”鸳鸯道:“家生女儿如何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肯意,莫非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话说林黛玉直到四更将阑,方垂垂的睡去,临时无话。现在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浑家遣出,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难堪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张,先和你商讨。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体例?”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边就舍得了?何况常日提及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现在上了年纪,何为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迟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好老爷么?这会子迥避还恐躲避不及,反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顶用,并且反招出没意义来。老爷现在上了年纪,行事不当,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青,作这些事无碍。现在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如何见人呢?”邢夫人嘲笑道:“大师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我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一定依。就是老太太敬爱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