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贾环忙忙的吃了几口粥,换过衣裳出来,遥拜过了贾母,又去王夫人的院子里磕了个头,书房里拜别了父亲,一出来,竟见姊妹们相偕等在外头送他。一起出了二门,众姊妹不能行了,探春拉了他手,叮嘱道:“在学里用心便可,不必太想家。”他应着去了,好一会儿转头去看,仍能瞥见姊妹们的身影,黛玉浅黄色的裙裾尤其显眼。
贾家比来倒是真忙的。元春封妃不久,内廷里传出话来,允准妃嫔回家探亲,有财力购置探亲别院的人家,便可具折上表,请接女儿回家一叙嫡亲。底下提及来天然是一片奖饰之声,大唱赞歌之处,古今皆同。贾家是大族,自来四王八公,申明赫赫,岂肯堕了这个面子的?再则,贾家近年日趋式微,有这一场盛事撑撑面子也是好的。是以传闻妃朱紫娘娘里已有几家破土完工了,也忙忙的筹措起来。
秦钟是宝玉的朋友,他的身后名誉,宝玉天然不会粉碎。他虽一贯行事不拘世俗,也明白秦钟做下的事不但彩,不是好夸嘴的,是以噤口不言。还是探春趁人不重视,将他拉到一边,悄悄儿的附耳奉告了内幕。
黛玉对他悄悄的笑了一笑,笑容中的悲戚意味仍在,却淡了些,感喟道:“瞧我,悲伤起来倒顾不上你了。草木有枯荣,人事有兴衰。你也不必太担忧我了,我想得开。”
贾环笑道:“我前儿忘了从那里听来一嘴,说是蓉儿他小舅子死了,但是如何说的?”
李守中捻须笑道:“你的文章不必再呈,昔日里我是讲明过的,你的学问踏实,思路不拘一格,这都很好,只是重视不要太剑走偏锋了些就好。今后入了学中,尽管勤心向学,别跟着那一票不长进的东西混,如此才不枉了你父亲一片慈心。”贾环忙道:“门生服膺先生的教诲。”又把脚尖转太小半个圆,转向他父亲躬身道:“老爷操心,儿子感激不尽,唯有尽力向学,以报亲长之情。”贾政笑道:“此子虽驽,只要这一件我是不忧心的。”又闲话几句,贾政便起家告别。李守中留他用饭,也以家中有事为由推拒了。
贾环只感觉喉头似被哽住,应了一声。黛玉便携了他手共坐,与他说话。贾环与她悠长未见,也与很多话要和她说。姐弟两个喁喁私语很久,直到霁月提着灯亲身寻过来,方不舍地别离了。黛玉还说:“闲了再来与我说说话儿。”贾环应着,回身道:“姐姐不必送了,夜间风大,把稳着凉。我从金陵带返来些小玩意儿,转头叫她们给你送过来。”说着去了。
这日是离家前的最后一日。吃过晚餐,贾环洗了头,散着湿发坐在灯下,手里拿了一册书在看。霁月盘点了一遍要带去的东西,忙完了,坐在床沿,看着贾环的后背,只觉内心空落落的难受,眼睛里不觉滚下珠泪。
国子监中有规定,门生常日里住校舍,一旬休假一日。故而贾环这一去,能够想见得,今后便少在家中了。众姊妹都有些离愁别绪,几白天连续或遣了丫头或切身送了礼来,迎春是一件扇套,探春是一个荷包,黛玉是一只香囊,惜春是一张画。贾环收了,一一行礼不提。
贾环正看得有些倦意,面前的灯光也暗淡了些,正要寻小剪子剪剪烛花,耳中就听得一阵如有似无的抽泣声。转头一看,本来是她在低着头拭泪。一怔,笑道:“哭甚么呢,又不是不返来了。今后学里放假,我还返来看你们的。”霁月忙摆摆手,勉强笑道:“没有甚么,就是内心发酸,过会子就好了。”贾环干脆放下书,畴昔安抚她道:“常日里我在家,你们忙着我的事,又不得闲儿。现在我走了,你们可得好生松快松快了罢,这会子又哭得甚么。这如果我,还乐不得呢。”霁月情知他是逗本身笑,噗嗤一声道:“那里有如许的。”伸手渐渐的抹着泪。又殷殷地叮嘱他道:“去了学里,凡事本身留意,别希冀他们,他们还要他们的老子娘操心呢!如果希冀着他们,没的白白靠坏了你。冷了添衣,饿了用饭,别心疼他们,你不出声说话儿,他们才懒得动呢。”贾环一句一句的承诺了,又道:“今后我就不大着家了,凡事都要你多上心。蕊书虽是个机警人,到底不如你慎重,小蝶又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和姨娘差未几的人物,还得要你总着才好。我不在时,外头送出去的帖子你就收了放起来,别叫人混拿了去,待我返来措置,外头送出去的东西也照此办理。”霁月应了,又问:“另有甚么要叮嘱我的?一总说了才好。”贾环想了一想,笑道:“另有一件事,我晓得你们大家都有处得好的小姊妹,闲了时走动走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是不反对的。只是有一条儿,不准弄到这屋子里来!吃酒打牌一概不准,人多手杂,最轻易失落东西。倘有个甚么,我是不依的。”霁月忙道:“我记着了。你放心,你不在家里,我断断不叫她们混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