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识物”,其实在一个“比”字,高低相形前后相随,若世上只要一个色彩,这个色彩也无所谓色彩。李纨想起贾环来,若放活着上来讲,大宅门里的爷们,已经是很不错的命了。衣食无忧,也算是斑斓堆里长起来的。只是,人之惑凡是不在于“己有”,恰好相反,其惑长在“所缺”。因而伸长脖子每天看着宝玉得了奇怪衣裳,贾兰得了邃密点心,老爷夸了贾兰,老太太宠着宝玉,心生多少不平,不平而怨,怨而恨。乡野布衣丰年也足鸡豚,酿得新酒,自顾也是太常日子。若这布衣日日得见贾府主子奴婢的吃穿用度,只怕那丰衣足食的和乐就没剩多少了,不说主子,有些头脸的主子们摆个寿宴也够平常人家一两年用度,这此中高低,有多少心性稳定之人能一笑而过?多数要生不平生仇生恨。当年刘邦见秦始皇车架而生“大丈夫当如此”之叹,也是一个起心之因。大凡凡人,无此等派头机遇,心性局促的不免另起歹意,或者想着攀附而得捷径,或者暗里谩骂这些人即得灾害。这“心”与“境”之间,如此感化交缠,因妄生妄,便是平生。思及此处,不由一叹。

75.绝壁放手

或者真是贾兰与宝玉走的近了的原因,贾兰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在年底得了王夫人分外的赏,李纨揣摩了事情原委,内心无喜无忧。想想贾兰当年还为宝玉受的宠嬖不安闲,特在早膳时闹腾,现在转了性子,反倒跟宝玉好相处起来。有读书识字了然理的原因,谁又能说没有现在身家丰富无可嫉处的原因呢?民气本安闲,修心到了必然程度,不消故作狷介,天然眼里内心不受财帛所染,只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到了这般程度呢?庸俗气人而言,这财帛职位都是底气,细想实在悲惨,倒是真相。

在药仙谷的小院里,天光熹微,李纨半靠在古藤躺椅上转着“境”这个字。公然是一人一境,现在本身在府里过得安然安闲,归根到底是“无缺”两字。自拥胜境,又是个工夫无踪的去处,见地了神瑶池地的各种,在尘寰俗物上天然起不来“争心”,没了这个“争”也就没了“比”,没了“挂碍”,人事纷繁越来越像戏傀儡在台上扮的一出又一出。本身如此,对四周人影响亦大,虽外头看来本身院子始终算得上平静,只内里的人细细体味,可知之前约莫算是“寡淡”,现在则是“宁和”。几位嬷嬷那里另有暮年间的愁色,连带着大小丫头都没心没肺起来,兰儿现在都豁达很多,这才不过两三年间的事情。

这日李纨正在与素云筹议年下衣裳的新奇花腔子,听得外头谈笑声,倒是凤姐陪着章家二太太劳氏前来,见了李纨,凤姐笑道:“我可妥妥铛铛把人带了过来的,这就归去交差了,大嫂子好好陪高朋吧。”李纨特又谢了她,凤姐笑得满面东风,顾自去了。劳氏携了李纨,两人进屋坐定,素云等人上了茶便带着劳氏的人一起退了下去。李纨问道:“姐姐如何这会儿来了?”劳氏笑道:“你那封手札上说的倒是简朴,唬了我这一大跳,跟我家老爷说了,他也只不信,特让我来问个清楚。这不,来不及等这年的账结完呢,就急仓促赶来了。我啊,早来了,只是府上老太太太太实在热络,陪着聊到这会子才得过你这里来。”李纨听了笑而不语。劳氏喝了口茶,瞪她一眼道:“哑巴了?你倒是想清楚了没?你可晓得那两桩买卖是多大的收益?不是我浮滑,那头有我们家,上头又有十爷,你只把这两个买卖攥在手里,几辈子的繁华都是保定了的,你那哥儿也不消担忧了,逃不脱一个好出息。这一年,你那毛呢料子真是立了大功的,不说直接拿来换的粮食应急,只说我们拿这货悄悄几个来回就把几家挑刺的洋行打压得翻不了身。他们也有哆罗呢、番羓丝之类的,本来也是独一处的买卖,狂得很。现在你那边出的却比这些还强,货量又大,直把他们的绿眸子子都快急红了!”李纨听得噗嗤笑出声来,劳氏拍她一下,道:“唉,你到底长没长心啊,我这是替你急呢。”李纨忙掩了笑意道:“我晓得劳姐姐是为我思忖,只是你那话实在可乐得很。”见劳氏又要起急,从速接着道,“我虽不知到底有多大收益,瞎猜猜,就算有个一百万两、两百万两的,哪怕说一年能给我挣出个金山来,我也还是阿谁意义。你别急,且听我说。钱这东西,多少算够?我不过与兰儿两人,这两年赚的银两,我们娘儿俩活几辈子都够了,我还提心吊胆地多贪多要些做甚么!再来,我还是那句话,银子太多了,也是祸!”劳氏急得不可,低声斥她:“你就这么点出息?!你就筹算这么呆在个小院子里半死不活的一辈子了?!现在新皇即位,我们商行也渐渐显出来了,你现成的这么大的背景,又有往里头淌银子的买卖,腰杆还不挺?只把这两样往出一亮,这府里就得你当家,你儿子才是这府里的独一份!你就没想过这些?”李纨听了一愣一愣的,她天然是没想过这些,考虑半晌,方道:“我向来没这么弘愿向,管家掌家之权,在我看来实在是累人得很。兰儿也不求坐到塔尖上去,现在如许就好,安生日子多舒坦,何必去受阿谁罪。”这下换劳氏愣了,道:“你是宗子嫡媳来的,本就是做掌家媳妇才对,如何有这般没出息的设法!”李纨点头道:“宗子嫡媳,若命当如此,也只能受着。现在我既能脱了这桎梏,哪有再归去认的事理。好姐姐,你且心疼心疼我吧,我实不是那掌家管事的料,只想这么过日子罢了。”劳氏看她半日,感喟点头道:“真是同人分歧命,我名不正言不顺得养在嫡母名下,嫁了人,也是跟我普通的难堪人,一辈子都想要争口气,现在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先时看你运营嫁奁,内心也是个有成算的,只当你与我普通,不过是寡居身份所限,总等着扬眉吐气那一日。那里想到,你竟是安于如此了。”李纨咬咬嘴唇,低声道:“姐姐就当我是个痴人吧,说句不怕雷劈的话,现在我这身份我却感觉甚好,平静,可贵的平静。”劳氏更愣了,随即点头道:“这几年来,不肯当官的大才,散财比赢利还痛快的商贾,执意削发的世家子,我都见过了,现在又见着你如许的。可见人间事情,吵嘴凹凸实在是说不准,我不过是俗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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