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晒曰：“农家郎，我岂妄哉！”生哽咽很久，自言知罪，但求挽救。莲曰：“病入膏盲，实无救法。姑来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几次展玩。李女欻入，卒见莲香，返身欲遁。莲以身闭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责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一定非妾致，今竟何如？”李昂首谢过。莲曰：“美人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地陨泣，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平生。曰：“妾，李通判女，早夭，瘗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闻鬼利人死，以身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鬼狐皆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参谋：“何故处郎君者？”李赧然谦谢。莲笑曰：“恐郎健旺，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手，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间耶！”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盅至死，投之无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昂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对劲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炽热，精力抖擞。莲曰：“愈矣！”
酒友
车生者，家不中资而耽饮，夜非浮三白不能寝也，以故床头樽常不空。一夜睡醒，转侧间，似有人共卧者，意是覆裳堕耳。摸之则茸茸有物，似猫而巨，烛之狐也，酣醉而大卧。视其瓶则空矣。因笑曰：“此我酒友也。”不忍惊，覆衣加臂，与之共寝，留烛以观其变。半夜狐呵欠，生笑曰：“美哉睡乎！”启覆视之，儒冠之俊人也。起拜榻前，谢不杀之恩。生曰：“我癖于曲蘖，而人觉得痴；卿，我鲍叔也。如不见疑，当为糟丘之良朋。”曳登榻复寝。且言：“卿可常临，无相猜。”狐诺之。生既醒，则狐已去。乃治旨酒一盛专伺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