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归,翁无升斗,孤影对四壁。幸邻居怜馈食饮,轻易自度。念大仇已报,则冁然喜;思惨酷之祸几于灭门,则泪潸潸堕;及思半生贫彻骨,宗支不续,则于无人处大哭失声,不复能自禁。如此半年,捕禁益懈。乃哀邑令,求判还卫氏之骨。及葬而归,悲怛欲死,展转空床,竟无活路。忽有款门者,凝神寂听,闻一人在门外,哝哝与小儿语。生急起窥觇,似一女子。扉初启,便问:“大冤昭雪,可幸无恙!”其声稔熟,而匆急不能追思。烛之,则红玉也。挽一小儿,嬉笑跨下。生不暇问,抱女呜哭,女亦惨淡。既而推儿曰:“汝忘尔父耶?”儿牵女衣,目灼灼视生。细审之,福儿也。大惊,泣问:“儿那得来?”女曰:“实告君,昔言邻女者,妄也,妾实狐。适宵行,见儿啼谷中,抱养于秦。闻大难既息,故携来与君团聚耳。”生挥涕拜谢,儿在女怀,如依其母,竟不复能识父矣。天未明,女即遽起,问之,答曰:“奴欲去。”生裸跪床头,涕不能仰。女笑曰:“妾逛君耳。今家道新创,非夙兴夜寐不成。”乃剪莽拥篲,类男人操纵。生忧窘蹙,不自给。女曰:“但请下帷读,勿问盈歉,或当不殍饿死。”遂出金治织具,租田数十亩,雇佣耕耘。荷镵诛茅,牵萝补屋,日觉得常。里党闻妇贤,益乐帮助之。约半年,火食腾茂,类素封家。生曰:“灰烬之余,卿赤手再造矣。然一事未就稳妥,如何?”诘之,答曰:“试期已迫,巾服尚未复也。”女笑曰:“妾前以四金寄广文,已复名在案。若待君言,误之已久。”生益神之。是科遂领乡荐。时年三十六,腴田连阡,夏屋渠渠矣。女袅娜如随风欲飘去,而操纵过农家妇。虽隆冬自苦,而手腻如脂。自言二十八岁,人视之,常若二十许人。

夫人窥见其容,疑人间无此妖丽,非鬼必狐,惧为厌盅,劝公绝之。公不能听,但固诘之。女愀然曰:“妾,衡府宫人也,遭难而死十七年矣,以君高义,托为燕婉,然实不敢祸君。倘见疑畏,即今后辞。”公曰:“我不为嫌,但燕好若此,不成不知实在耳。”乃问宫中事,女缅述津津可听。谈及式微之际,则哽咽不能成语。女不甚睡,每夜辄起诵《准提》、《金刚》诸经咒。公问:“九原能自忏耶?”曰:“一也。妾思毕生沦落,欲度来生耳。”

青州道陈公宝钥,闽人。夜独坐,有女子搴帏入,视之不识,而艳绝,长袖宫装。笑云:“清夜兀坐,得勿寂耶?”公惊问何人,曰:“妾家不远,近在西邻。”公意其鬼,而心好之。捉袂挽坐,谈词风雅,大悦。拥之不甚顺从,顾曰:“他无人耶?”公急阖户,曰:“无。”促其缓裳,意殊羞怯,公代为之殷勤。女曰:“妾年二十,犹处子也,狂将不堪。”狎亵既竟,流丹浃席。既而枕边私语,自言“林四娘”。公详诘之,曰:“一世坚毅,业为君轻浮殆尽矣。有敬爱妾,但图永好可耳,絮絮何为?”无何,鸡鸣,遂起而去。

林四娘

章丘小相公庄,有民妇适野,值大风,尘沙劈面。觉一目眯,如含麦芒,揉之吹之,迄不愈。启脸而核阅之,睛固无恙,但有赤线蜿蜒于肉分。或谓:“此蛰龙也。”妇恐忧待死。积三月余,天暴雨,忽巨霆一声,裂眦而去,妇无少损。袁宣四言:“在姑苏,值阴暗,轰隆高文。众见龙垂云际,鳞甲张动,爪中抟一人头,须眉毕见;移时,入云而没。亦未闻有失其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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