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石一身，丐食于远村近郭间。至一朱门，阍人诃拒不听前。少间一官人出，万石伏地抽泣。官人熟视久之，略诘姓名，惊曰：“是伯父也！何一贫至此？”万石细审，知为喜儿，不觉大哭。从之入，见堂中金碧焕映。俄顷，父扶孺子出，相对悲哽。万石始述所遭。初，马携喜儿至此，数日，即出寻杨翁来，使祖孙同居。又延师教读。十五岁入邑庠，次年领乡荐，始为结婚。乃别欲去，祖孙泣留之。马曰：“我非人，实狐仙耳。道侣相候已久。”遂去。孝廉言之，不觉恻楚。因念昔与庶伯母同受酷虐，倍益感慨。遂以舆马赍金赎王氏归。年余生一子，因觉得嫡。
‘窃以天道化生万物，重赖坤成；男儿志在四方，尤须浑家。同甘独苦，劳尔十月嗟叹；就湿移干，苦矣三年颦笑。此顾宗祧而动念，君子以是有伉俪之求；瞻井臼而怀思，前人以是有鱼水之爱也。第阴教之旗号日立，遂乾纲之体统无存。始而不逊之声，或大施而小报；继则如宾之敬，竟有往而无来。只缘后代密意，遂使豪杰短气。床上夜叉坐，任金刚亦须低眉；釜底毒烟生，即铁汉无能刚强。秋砧之杵可掬，不捣月夜之衣；麻姑之爪能搔，轻试莲花之面。小受大走，直将代孟母投梭；妇唱夫随，翻欲起周婆制礼。婆娑跳掷，停观满道行人；嘲鸡嘶，扑落一群娇鸟。
杨万石，大名诸生也，平生有“季常之惧”。妻尹氏，奇悍，少迕之，辄以鞭挞处置。杨父年六十余而鳏，尹以齿仆从数。杨与弟万钟常窃饵翁，不敢令妇知。然衣败絮，恐贻嘲笑，不令见客。万石四十无子，纳妾王，朝夕不敢通一语。兄弟候试郡中，见一少年，容服美妙。与语，悦之，询其姓字，自云：“介甫，马姓。”由此交日密，焚香为伯仲之盟。既别，约半载，马忽携僮仆过杨。值杨翁在门外曝阳扪虱，疑为佣仆，通姓氏使达仆人，翁披絮去。或告曰：“此即其翁也。”马方惊奇，杨兄弟岸帻出迎。登堂一揖，便请朝父，万石辞以偶恙。促坐笑语，不觉向夕，万石屡言具食而终不见至。兄弟迭互出入，始有瘦奴持壶酒来，俄顷饮尽。坐伺很久，万石频起催呼，额颊间热汗蒸腾。俄瘦奴以馔具出，脱粟失饪，殊不甘旨。食已，万石草草硬去。万钟襆被来伴客寝，马责之曰：“曩以伯仲高义，遂联盟好。今老父实不温饱，行道者羞之！”万钟泫然曰：“在心之情，卒难申致。家门不吉，蹇遭悍嫂，长辈细弱，横被催残。非沥血之好，此丑不敢扬也。”马骇叹移时，曰：“我初欲早旦而行，今得此异闻，不成不一目见之。告假闲舍，就便自炊。”万钟从其教，即除室为马安设。夜深窃馈蔬稻，唯恐妇知。马会其意，力却之，且请杨翁与同食寝。自诣城肆市布帛，为易袍裤，父子兄弟皆感泣。万钟有子喜儿方七岁，夜从翁眠。马抚之曰：“此儿福寿，过于其父，但少年孤苦耳。”妇闻老翁安饱，大怒，辄骂，谓马强预人家事。初恶声尚在闺闼，渐近马居，以示瑟歌之意。杨兄弟汗体盘桓，不能制止；而马若弗闻也者。妾王，体妊蒲月，妇始知之，褫衣惨掠。已，乃唤万石跪受巾帼，操鞭逐出。值马在外，惭懅不前，又追逼之，始出。妇亦随出，叉手顿足，观者填溢。马指妇叱曰：“去，去！”妇即反奔，若被鬼逐，裤履俱脱，足缠缭绕于道上，徒跣而归，面色灰死。少定，婢进袜履，着已，噭啕大哭。家无敢问者。马曳万石为解巾帼，万石耸身定息，如恐脱落，马强脱之，而坐立不宁，犹惧以私脱加罪。探妇哭已，乃敢入，趑趄而前。妇殊不发一语，遽起，入房自寝。万石意始舒，与弟窃奇焉。家人皆觉得异，相聚偶语。妇微有闻，益羞怒，遍挞奴婢。呼妾，妾创剧不能起。妇觉得伪，就榻搒之，崩注打胎。万石于无人处，对马哀啼，马慰解之。呼僮具牢馔，更筹再唱，不放万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