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怀利仁曰:刘公亮采,狐以后身也。初,太翁居南山,有叟造其庐,自言胡姓。问所居,曰:“只在此山中。闲处人少,惟我两人,可与数晨夕,故来相拜识。”因与接谈,词旨便当,悦之。治酒相欢,醺醺而去。次日复来,更加款厚。刘云:“自蒙下交,分即最深。但不识家何里,焉所问兴居?”胡曰:“不敢讳,某实山中之老狐也。与如有夙因,故敢内交门下。固不能为翁福,亦不敢为翁祸,幸信赖勿骇。”刘亦不疑,更相契重。即叙年齿,胡作兄,来往如伯仲。有小休咎亦以告。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剩骨。途遇两狼缀行甚远。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又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而两狼并驱仍旧。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顾野有麦场,场主以薪积此中,苫蔽成丘。屠乃奔倚其下,弛担待刀。狼不敢前,眈眈相向。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转视积薪后,一狼洞此中,意将隧入以攻厥后也。身已半入,露其尾,屠自后断其股,亦毙之。方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狼亦黠矣!而瞬息两毙,禽兽之变诈多少哉,止增笑耳!

刘亮采

马二混,居青州东门内,以货面为业。家贫无妇,与母共作苦。一日,媪独居,忽有美人来,年可十六七,椎布甚朴,光彩照人。媪惊诘之,女笑曰:“我以贤郎诚笃,愿委身母家。”媪益惊曰:“娘子天人,有此一言,则折我母子数年寿!”女固请之,媪拒益力,女去。越三日复来,流连不去。问其姓氏,曰:“母肯纳我,我乃言;不然,无庸问。”媪曰:“贫贱佣保骨,得妇如此,不称亦不祥。”女笑坐床头,恋恋殊殷。媪辞之曰:“娘子宜速去,勿相祸。”女出门,媪窥之西去。

时刘乏嗣,叟忽云:“公勿忧,我当为君后。”刘讶其言怪,胡曰:“仆算数已尽,投生有期矣。与其他适,何如生故交家?”刘曰:“仙寿万年,何遂及此?”叟摇首曰:“非汝所知。”遂去。夜果梦叟来,曰:“我今至矣。”既醒,夫人生男,是为刘公。公既长,身短,言词敏谐,绝类胡。少有才名,壬辰成进士。为人任侠,急人之急,以故秦、楚、燕、赵之客,趾踖于门;货酒卖饼者,门前成市焉。

益都李会斗,偶山行,值数人籍地饮。见李至,欢然并起,曳入坐,竞觞之。视其柈馔,杂陈珍错。移时饮甚欢,但酒味薄,忽遥有一人来,面狭长,可二三尺许;冠之高细称是。众惊曰:“山神至矣!”即纷繁四去。李亦伏匿坎窞中;既而起视,则肴酒一无统统,唯有破陶器贮溲浡,瓦片上盛晰蜴数枚罢了。

异史氏曰:“马生其名混,其业亵,蕙芳奚取哉?于此见神仙之贵朴讷诚笃也。余尝谓朋友曰:若我与尔,鬼狐且弃之类。所差不愧于神仙者,惟‘混’耳。 ”

蕙芳

又数日,西巷中吕媪来,谓母曰:“邻女董蕙芳,孤而无依,志愿为贤郎妇,胡勿纳?”母以所疑为流亡具白之。吕曰:“乌有是?如有乖谬,咎在老身。”母大喜,诺之。吕去,媪扫室布席,将待子归往娶之。日将暮,女飘然自至,入室参母,起拜尽礼。告媪曰:“妾有两婢,未得母命,不敢进也。”媪曰:“我母子守穷庐,不解役婢仆。日得蝇头利,仅足自给。今增新妇一人,柔滑坐食,尚恐不充饱;益之二婢,岂吸风所能活耶?”女笑曰:“婢来,亦不费母度支,皆能自食。”问:“婢安在?”女乃呼:“秋月、秋松!”声未及已,忽如飞鸟堕,二婢已立于前,即令伏地叩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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