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久之,自念所获,必鳖宝也。由此目最明,凡有珠宝之处,鬼域下皆可见,即素所不知之物,亦随口而知其名。于寝室中,掘得藏镪数百,用度颇充。后有货故居者,生视此中有藏镪无算,遂以重金购居之。由此与王公坪富矣,火齐木难之类皆蓄焉。得一镜,背有凤纽,环水云湘妃之图,光射里余,须眉皆可数。才子一照,则影留此中,磨之不能灭也;若改妆重照,或更一美人,则前影消矣。时肃府第三公主绝美,雅慕其名。会主游崆峒,乃往伏山中,伺其下舆,照之而归,设置案头。核阅之,见美人在中,拈巾浅笑,口欲言而波欲动,喜而藏之。

异史氏曰:“醒则犹人,而醉则犹鳖,此酒人之多数也。顾鳖虽日习于酒狂乎,而不敢忘恩,不敢无礼于父老,鳖不过人远哉?若夫己氏则醒不如人,而醉不如鳖矣。前人有龟鉴,盍觉得鳖鉴乎?乃作《酒人赋》。赋曰:

年余为妻所泄,闻之肃府。王怒收之,追镜去,拟斩。生大贿中朱紫,使言于王曰:“王如见赦,天下之珍宝,不难致也。不然,有死罢了,于王诚无所益。”王欲籍其家而徙之。三公主曰:“彼已窥我,十死亦不敷解此玷,不如嫁之。”王不准,公主闭户不食。妃子大忧,力言于王。王乃释生囚,射中贵以意示生。生辞曰:“荆布之妻不下堂,宁死不敢承命。王如听臣自赎,倾家可也。”王怒,复逮之。妃召生妻入宫,将鸩之。既见,妻以珊瑚镜台纳妃,词意温恻。妃悦之,使参公主。公主亦悦之,订为姊妹,转使谕生。生告妻曰:“贵爵之女,不成之前后论嫡庶也。”妻不听,归修聘币纳王邸,赍送者迨千人。珍石宝玉之属,王家不能知其名。王大喜,释生归,以公主嫔焉。公主仍怀镜归。

生一夕独寝,梦八大王轩然入曰:“所赠之物,当见还也。佩之若久,耗人精血,损人寿命。”生诺之,即留宴饮。八大王辞曰:“自聆药石,戒杯中物,已三年矣。”乃以口啮生臂,痛极而醒。视之,则核块消矣。后此遂如凡人。

同窗某知之,私谓孙曰:“夫人能饮否?”答云:“少饮。”某戏之曰:“仆有补救之法,善而可行。”问:“何法?”曰:“以迷药入酒,给使饮焉,则惟君所为矣。”孙笑之,而阴服其策良。询之医家,敬以酒煮乌头置案上。入夜,孙酾别酒,独酌数觥而寝。如此三夕,妻终不饮。一夜孙卧移时,视妻犹寂坐,孙故作齁声,妻乃下榻,取酒煨炉上。孙窃喜。既而满饮一杯;又复的,约尽半杯许,以其他仍内壶中,拂榻遂寝。久之无声,而灯惶煌尚未灭也。疑其尚醒,故大喊:“锡檠熔化矣!”妻不该,再呼仍不该;白身往视,则醉睡如泥。启衾潜入,层层断其缚结。妻固觉之,不能动,亦不能言,任其轻浮而去。既醒,恶之,投缳自缢。孙梦中闻喘吼声,起而奔视,舌已出两寸许。大惊,断索,扶榻上,逾时始苏。孙自此殊厌恨之,伉俪避道而行,相逢则俯其首,积四五年不交一语。妻或在室中,与别人嬉笑,见夫至色则立变,凛如霜雪。孙尝投止斋中,经岁不归;即强之归,亦面壁移时,沉默就枕罢了。父母甚忧之。

忽有老衲在门外宣佛果,观者如堵。僧吹鼓上革作牛鸣。女奔出,见人众无隙,命婢移行床,翘登其上。众目集视,女如弗觉。逾时,僧对付将毕,索净水一盂,持向女而宣言曰:“莫要嗔,莫要嗔!宿世也非假,当代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宣已,吸水噀射女面,粉黛淫淫,下沾衿袖。众大骇,意女暴怒,女殊不语,拭面自归。僧亦遂去。女入室痴坐,嗒然若丧,整天不食,扫榻遽寝。中夜忽唤生醒,生疑其将遗,捧进溺盆。女却之,暗把生臂,曳入衾。生承命,四体惊悚,若奉丹诏。女慨然曰:“使君如此,何故为人!”乃以手抚扪生体,每至刀杖痕,嘤嘤抽泣,辄以爪甲自掐,恨不即死。生见其状,意良不忍,以是安慰之良厚。女曰:“妾思和尚必是菩萨化身。净水一洒,若更腑肺。今回想畴昔所为,都如隔世。妾向时得毋非人耶?有佳耦而不能欢,有姑嫜而不能事,是诚何心!明日可移家去,仍与父母同居,庶便定省。”絮语终夜,如话十年之别。昧爽即起,折衣敛器,婢携簏,躬襆被,促生前去叩扉。母出骇问,告以意。母尚迟回有难色,女已偕婢入。母从入。女伏地哀泣,但求免死。母察其意诚,亦泣曰:“吾儿何遽如此?”生为细述前状,始悟畴昔之梦验也。喜,唤厮仆为除旧舍。女自是承颜顺志过于孝子,见人,则觍如新妇;或戏述旧事,则红涨于颊。且节约,又善居积,三年翁媪不问家计,而富称巨万矣。生是岁乡捷。每谓生曰:“当日一见芳兰,今犹忆之。”生以不受苛虐,愿已至足,妄念所不敢萌,唯唯罢了。会以应举入都,数月乃返。入室,见芳兰方与江城对弈。惊而问之,则女以数百金出其籍矣。此事浙中王子雅言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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