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字天孙,姑苏人。设帐于淮,馆缙绅园。园中屋宇无多,花木丛杂。夜既深,僮仆尽散,辄吊孤影。

后生六十余,貌犹类三十许人。一日渡河,遥见上流浮莲叶大如席,一美人坐其上,远视则神女也。生跃从之,人随荷叶俱小,垂垂如钱而灭。此事与赵弘一则,俱明季事,不知孰前孰后。若在万生用武以后,则吴下仅遗半通,宜其不为害也。

泾河之间,有士人子申氏者,家窭贫,竟日恒不举火。伉俪相对,无觉得计。妻曰:“无已,子其盗乎!”申曰:“士人子不能亢宗而辱流派、羞先人,跖而生,不如夷而死!”妻忿曰:“子欲活而恶辱耶?世不田而食者,止两途:汝既不能盗,我无宁娼乎!”申怒,与妻语相侵。妻含愤而眠。

十余日偕归,家中薄田数亩,不敷自给,惟恃生以笔耕,妇以针耨。二成称饶,然兄不之求,弟亦不之顾也。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不齿。兄弟各院居。臧姑时有虐待,一家尽掩其耳。臧姑无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经死。婢父讼臧姑,二成代妇质理,大受扑责,仍坐拘臧姑。生高低为之营脱,卒不免。臧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良奢。二成质田贷资,如数归入,姑释归。而债家责负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翁。翁以田半属大成所让,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业!”又顾生曰:“冥中感汝伉俪孝,故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涕曰:“父有灵,抢救吾弟!”曰:“孝子泼妇不敷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生曰:“母子仅自存活,安很多金?”曰:“紫薇树下有藏金,能够取用。”欲再问之,翁已不语;少时而醒,茫不自知。

后半月余,女不复至,亦已绝望。岁暮解馆欲归,女复至。生喜逆之,曰:“卿久见弃,念必有开罪处;幸不终绝耶?”女曰:“终岁之好,分离未有一言,终属缺事。闻君卷帐,故窃来一告别耳。”生请偕归,女叹曰:“难言之矣!今将别,情不忍昧。妾实金龙大王之女,缘与君有夙分,故来相就。分歧遣婢江南,致江湖传播,言妾为君阄割五通。家君闻之,觉得大辱,忿欲赐死。幸婢以身自任,怒乃稍解;杖婢以百数。妾一跬步,必使保母从之,投隙一至,不能尽此衷曲,何如!”言已欲别,生挽之而泣。女曰:“君勿尔,后三十年可复相聚。”生曰:“仆年三十矣;又三十年,皤然一老,何颜复见?”女曰:“不然,龙宫无白臾也。且人生寿夭,不在面貌,如徒求驻颜,固亦大易。”乃书一方于卷头而去。

先是生有甥女既嫁,为五通所惑,心忧之而未以告人。缘与女狎昵既久,肺膈无不倾诉。女曰:“此等物事,家君能驱除之。顾何敢以恋人之私告诸严君?”生苦要求计。女深思曰:“此亦易除,但须亲往。若辈皆我仆从,若令一指得着肌肤,则此耻西江不能濯也。”生要求不已,女曰:“当即图之。”次夕至,告曰:“妾为君遣婢南下矣。婢子弱,恐不能便诛却耳。”次夜方寝,婢来叩户,生急内入,女问:“何如?”答曰:“力不能擒,已宫之矣。”笑问其状,曰:“初觉得郎家也;既到始知其非。比至婿家,灯火已张,入见娘子坐灯下,隐几若寐,我敛魂覆瓿中。少时物至,入室急退,曰:‘何得寓生人!’核阅无他,乃复入。我阳若迷。彼启衾入,又惊曰:“何得有兵气!’本不欲以秽物污指,奈恐缓而生变,遂急捉而阄之。物惊嗥遁去。乃起启瓿,娘子若醒,而婢子行矣。”生喜谢之,女与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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