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祥子没说甚么,他已顾不过命来。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令人感觉憋气。一点风也没有。祥子在院中看了看那灰红的天,筹算去拉晚儿——过下午四点再出去;倘使挣不上钱的话,他能够一向拉到天亮:夜间不管如何也比白日好受一些。

还是热,内心可平静多了。冷风,即便是一点点,给了人们很多但愿。几阵冷风畴昔,阳光不那么强了,一阵亮,一阵稍暗,仿佛有片飞沙在上面浮动似的。风俄然大起来,那半天没有行动的柳条像猛的获得甚么可喜的事,飘洒的扭捏,枝条都像长出一截儿来。一阵风畴昔,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灰尘落下一些,北面的天涯见了墨似的乌云。祥子身上没了汗,向北边看了一眼,把车愣住,上了雨布,他晓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不容工夫的。

小福子也起得晚,但是她另有来由。她怕院中那些男人们斜着眼看她,以是等他们都走净,才敢出屋门。白日,她不是找虎妞来,便是出去逛逛,因为她的告白便是她本身。早晨,为躲着院中人的谛视,她又出去在街上转,约莫着大师都躺下,她才偷偷的溜出去。

他吵,小福子连大气也不出。倒是虎妞一半骂一半劝,把他对于走,天然他手里很多少拿去点钱。这类钱只许他再去喝酒,因为他如果复苏着瞥见它们,他就会去跳河或吊颈。

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满身没有一点干松处所;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已经很难迈步;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与背,横扫着他的脸,裹着他的裆。他不能昂首,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像要立定在水中,不晓得哪是路,不晓得前后摆布都有甚么,只感觉彻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甚么也不晓得了,只心中茫茫的有点热气,耳旁有一片雨声。他要把车放下,但是不知放在那里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么半死半活的,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拽。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的任着车夫在水里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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