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跨上战马,倒提着长枪,勒着缰绳转了转马,正欲策马奔去之时,却蓦地看向隔墙,只见亭台危危,中有一缕华锦正飘零于风中,模糊得见,亭中伊人一双妙目正谛视着院内,继而,眸子蓦地一缩,斯须,蓦地一放,好似拍了拍胸口,璇即,仿若心生灵犀,乍目向他看来。
“别过。”
琴声极低,若喃似续,凡是风声再浓烈些便弱不成闻,何如,莫论风叶乍起乍伏、沙响不断,却终有一缕穿叶徐来、蕴绕不散。得闻此音,恰若一叶孤舟,展转于惊涛赫浪,涛起不见舟,浪翻不见叶,唯余琴声悠悠。
孙盛眉头疾颤,心中却干脆一横,踏前一步,轻声道:“司马氏偏安于江东一隅,失才丧德,实乃窃居社稷也!郡守人中英杰,岂不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也!”
桓温未言,脸上七星颤栗,泠眼如刀。
孙盛却不避,迎视着桓温,合麈于掌,缓缓挽起双手,沉沉一揖:“昔年,此女沦落于泥,参杂于土,何人可辩其真颜?现在,此女身居华堂,雍容高贵,何人敢辩其真颜?”言至此处一顿,身子伏得更低:“但是,人间之究竟难度料,现在又逢烽烟烽火,安知来日,此女复居何地?”
身边侍姬眉梢一挑,嘴角含笑,却不敢笑,当即素手把盏,复行添酒。坐于下首的孙盛将桓温的一举一动尽落于眼中,手指绕着杯沿打转,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淡然道:“听传闻琴,隔岸嗅花,郡守好兴趣!”
“妙哉!!”孙盛击节而赞,随即挽起袖子捧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而后,缓缓起家,走到桓温身侧,看了一眼亭内亭外的侍姬、侍婢。
“汝乃何人?”桓温负手于背后,居高临下俯视孙盛,状若雄鹰狼顾,即将扑噬水沟长虫。
闻言,孙盛浑身颤抖,心知桓温杀意已起,从速把那手札拽于掌心,暗自揉成团,来不及抹汗,颤声道:“华,华亭刘浓。”
孙盛见桓温神情欣然,心中虽有他意,却也不由得看向隔院,为院中人而感慨,半晌,以白毛麈扫去肩头落叶,轻声道:“此女,才德兼备也!世人皆知,先帝渡江乃大司徒妙策!殊不知,却非如此也,实乃此女苦劝其夫司马元超另僻江南,故而先帝方可得机脱身。若非如此,安有现在之晋室!孰料,孰料……”言至此处,点头不已。
“郡守容禀!”孙盛抬开端来,抱麈于胸,低声道:“现在,石虎携八万雄师南来,郯城伶仃难挡,他日如果城陷,郡守当可一尝其愿!”
“郡守!!”、“碰碰碰……”
“安国?”桓温眼底蓦地一缩,声音冷凛。
桓温怔了一怔,继而,回过神来,欣然一叹,以宽袖拂去落叶,顺手拾起案上酒盏,冷静的凑到嘴边,猛地一抬头,烈酒入喉,激得脸上七星乱抖,酒尽杯干,将盏一搁,赞道:“好酒,好酒!”
桓温头戴高冠,内着绛雪衫,外罩宽乌纱,斜斜落座于矮案后,身边有侍姬、怀中抱酒。现在,他却并未喝酒,正背倚着亭柱,斜仰着头冠,看向亭外那一片片光辉的槐树,但逢风来,千枝万叶顿时颤抖不休,仿佛伊人金掌,拔弄着玉簟浓秋。
因王敦之事,桓温被剥了辅国将军,现为驸马都尉、琅琊郡守。若非他携着家属,果断不疑的靠向司马绍,再则,晋室亦极需外力而制权重世家,想来琅琊郡守亦不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