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转过身来,目光从他他半湿的头发上滑下,落进他玄色的长睫当中,道:“麟儿还落了一人。”苏子澈微微挑眉,冷静将年事小的诸皇子点了一遍,又挨个回想天子是否曾经夸奖过此中或人。苏逸出世以后,天子膝下便少有所出,数年里也只添了两位公主,直到前几年东宫来了一名荣国美人董氏,初承恩宠便一举得男,诞下一子。传闻模样脾气都同苏子澈小时候有三分像,是以颇得天子宠嬖,小字叫做月奴。但那董氏身份寒微,本来只是荣国进贡来的歌女,只因色彩出众才得天子宠幸,即使母凭子贵,也决然不成能让她的儿子做储君。而除却月奴,余下的皇子都还在吃奶,也没有哪个皇子的母族值得天子顾忌,苏子澈思来想去不得解,只得点头道:“想不到。”
他这般说,苏子澈反而更无措,低声道:“麟儿只求此生能长伴三哥身边,并不图其他。”天子对他笑了一笑道:“朕晓得。”他晓得,以是宠他纵他,不作保存地对他好,只是在这风霜刀剑不断催折的皇城里,不知如许的不争与庇护是幸也不幸。
殿中顷刻沉寂下来,落针可闻,几位大臣皆跪伏于地,天子目中怒意如惊鸿掠影,转眼即逝,他蓦地抬手重重拍案,含怒而起,喝道:“朕立储君,考虑的是江山社稷,是公卿将相,是子孙万民!朕择贤而立不忌亲疏,一再考量几次考虑,正为江山百姓,何时轮到尔等肆领悟商!”
“三哥不怪你。”天子坐到椅上,拿起杯盏悄悄啜着,“方才梁相奉告朕,坊间有言,诸皇子平淡,惟秦王智勇,可堪大任。”苏子澈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几近将他的明智尽数打翻,天子方才的言语一字一句反响不休,千万般考虑瞬息而过,不知是该怒该悲,终来只剩四个字几次呈现:本来如此……本来如此!
天子龙颜大怒,自是无人敢回声,宁福海膝行到天子身边,抱着他的腿连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莫气坏了身子!”几位臣子虽不言不语,额上盗汗涔涔,却涓滴不肯让步,厚重的朝服之下尽是文人墨客的铮铮傲骨。
殿中顿时堕入对峙,无人先语,无人先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飞檐翘角的尚德殿上,殿内有些暗淡,宫娥早早地上了灯,天子正与几位朝廷肱股大臣商讨立储之事,初即位之时,便稀有位重臣上奏请立储君,他因着内心有太多顾忌生了游移,以春闱将近为由,一概驳了归去。现在金榜刚贴出来,诸大臣就忙不迭地又来规劝天子。
苏子澈未推测其间如此多人在,氛围又这般诡异,惊奇一愣又旋即了然,展颜一笑也未见难堪,规端方矩行了个礼便依言去了内殿。待天子打发了一干臣子,到得内殿时,苏子澈已换过衣服,立在窗前观雨,听到动静侧首一望,胡乱行了个礼,奸刁笑道:“麟儿来的不巧。”天子与他并肩而立,看着檐下雨滴道:“来的挺巧,正商讨立储之事,你且说说看,朕该立谁为储君。”
他后退一步,一撩下摆长跪于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一片赤忱,还请陛下明鉴。”天子淡淡一笑,探手欲将他扶起,苏子澈却不肯,仍直直地跪于地上。他眼睛不肯抬起,视野落于红氍毹之上,天子瞧畴昔,感觉他像是想哭却强忍着,那神采中似有委曲,待他细心看时,却只剩了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