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都察院已近申时。

柳朝明道:“饶是如此,他仍受了杖刑,双腿坏死,余生十年与病榻药石为依。”他回回身看入苏晋的眼:“苏时雨,在你眼中,许郢的死是甚么?是故交憾死不留明净的遗恨,还是彼苍不鉴鬼神相泣的奇冤?或者都不是,他的死,只是你亲历亲尝的一出人生悲惨,而这悲惨奉告你,好了,能够了,不如就此鸣金出兵?”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圣上曾三拜其为相,他本早已归隐,可惜厥后相祸连累太广,涉及到他。老御史恰是为谢相请命,才受得杖刑。

柳朝明冷眼扫他一眼。

十数载间, 朱景元杀尽功臣,全部朝堂都覆盖在腥风当中。

说着,他又提起茶壶,斟了盏茶递给周萍:“周兄弟,你说是吧?”

“我又是找茶壶,又是烧茶地忙了半日,好轻易给周通判沏了盏茶,谁知钱三儿阿谁不长眼俄然过来叫了一声‘沈大人’,还拜了一拜,周通判这一下便呛了个半死,然后跪在地上死都不起来了。”

柳朝明看着她,俄然叹了一口气:“你传闻过谢相么?”

沈奚嘻嘻一笑,改了词:“号召,号召的客。我腿不是折了么,官袍太烦琐,就穿了身便服,那里知周通判将我认成个打杂的了,说他一起自宫外走来,实是热得慌,想问我讨碗茶喝。我心想,这好歹是都察院的客,总不能怠慢了不是?

柳朝明看着她拈香燃烧的模样,俄然想起老御史生前所说“若能得此子,必然收在身边,好好教诲”,以及他临终时,曾握着本身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柳昀,苏时雨这一世太难太难了,你必然要找到他,以你之力,守他平生。

柳朝明站在背光处, 对苏晋道:“老御史平生,曾十二回入狱, 无数次遇险。景元五年,他去湖广巡案,本地官匪勾搭, 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以手挡刀, 被斩没了右手五指,他没有退;景元八年,圣上猜忌平北大将军有谋反之心,他冒死劝谏,被当作翅膀关入诏狱三年,受尽折磨,他没有退;景元十一年,圣上废相,以谋逆罪连累万余人,他自诏狱一出便进言切谏,圣上一怒之下要杀之,他仍然未改初志。”

柳朝明知他素爱拿人逗闷子,抬步迈进前堂,说了一句:“周通判平身。”

沈奚手里把玩着折扇,倚在门廊上号召:“百官俗务缠身,我原想着昀兄与我一个被勒停了早朝,一个被打折了腿,合该凑作一处逗闷子,没成想昀兄竟比我先找到了搭子。”伸手跟苏晋胡乱比了个揖,“苏知事,又见面了。”

这是老御史的故居。

四十年前,景元帝自淮西起势, 曾一度求贤若渴。厥后他部下人才济济, 再佐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计(注),终究介入江山。

周萍猛地抬开端,先是一脸无措地看了看沈奚,又是一脸责备地看了眼苏晋,再磕下去:“禀沈大人,苏知事另有伤在身,求大人部下包涵,要不、要不苏知事的惩罚,我更加替他受了。”

苏晋猛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柳朝明。

柳朝明摁住苏晋的手:“我与你一起。”

苏晋俄然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柳朝明那句“守心如一的御史”是何意。

也是代她的祖父,为阔别多年的故交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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