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有人来候,严致和去陪客去了,返来见二位舅爷哭得眼红红的。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如许事理,还要恍恍忽忽,迷惑不清,枉为男人。”王德道:“你不晓得,你这一名如夫人干系你家三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着桌子道:“我们读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话。”两位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必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目睹,你两口儿同拜六合祖宗,立为正室,那个再敢放屁!”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二位,义形于色的去了。
施礼已毕,大厅、二厅、书房、内堂屋,官客并堂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菜。吃到半夜时分,严监生正在大厅陪着客,奶妈仓猝走了出来讲道:“奶奶断了气了!”严监生哭着走了出来,只见赵氏扶着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死了。世人且扶着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灌了下去,灌醒了时,披头撒发,满地打滚,哭的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何如。管家都在厅上。堂客都在堂屋候殓。只要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金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严监生仓猝叫奶妈抱起哥子来,拿一搭麻替他披着。当时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过了殓,天赋亮了。棺木停在第二层中堂内,世人出去参了灵,各自散了。次日送孝布,每家两个。
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六合祖宗,清算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奶妈带着哥子坐在底下。吃了几杯酒,严监生吊下泪来。指着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边用。本年又送这银子来,不幸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你也莫要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瞥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德?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本身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这些银子,够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向来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义,这银子也不用度掉了,到开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次功德。剩来的银子,猜想也未几,来岁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