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停,天气大亮。船家烧起脸水,送进舱去,长随们都到后舱来洗脸。候着他们洗完,也递过一盆水与牛浦洗了。只见两个长随打伞登陆去了,一个长随取了一只金华火腿在船边上向着港里洗。洗了一会,那两个长随买了一尾时鱼、一只烧鸭、一方肉,和些鲜笋、芹菜,一齐拿上船来。船家量米烧饭,几个长随过来清算这几样肴馔,整治伏贴,装做四大盘,又烫了一壶酒,捧进舱去与那人吃早餐。吃多余下的,四个长随拿到船后板上,齐坐着吃了一会。吃毕,打抹船板洁净,才是船家在烟篷底下取出一碟萝卜干和一碗饭与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当下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到了厅上。举头一看,中间悬着一个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中间一行“两淮盐运使司盐运使荀玫书”。两边金笺春联,写“读书好,种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中间挂着一轴倪云林的画。书案上摆着一大块未曾琢过的璞。十二张花梨椅子,左边放着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镜。从镜子后边走出来,两扇门开了,鹅卵石砌成的地,循着塘沿走,一起的朱红雕栏。走了出来,三间花厅,隔子中间,悬着斑竹帘。有两个小幺儿在那边服侍,见两个走来,揭开帘子让了出来。举眼一看,内里摆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课花摘句”四个字。
两人坐下吃了茶,那仆人万雪斋方从内里走了出来,头戴方巾,手摇金扇,身穿澄乡茧绸直裰,脚下朱履,出来同牛玉圃作揖。牛玉圃叫过牛浦来见,说道:“这是舍侄孙。见过了老先生。”三人分宾主坐下,牛浦坐鄙人面。又捧出一道茶来吃了。万雪斋道:“玉翁为甚么在京担搁这很多时?”牛玉圃道:“只为我的名声太大了,一到京,住在承恩寺,就有很多人来求,也有送斗方来的,也有送扇子来的,也有送册页来的,都要我写字、做诗,另有那分了题、限了韵来要请教的。昼日日夜打发不清。才打发清了,国公府里徐二公子不知如何就晓得小弟到了,一回两回打发管家来请,他那管家都是锦衣卫批示,五品的出息,到我下处来了几次,我只获得他家盘桓了几天。临行再三不肯放,我说是雪翁有要紧事等着,才勉强辞了来。二公子也敬慕雪翁,尊作诗稿是他亲笔看的。”因在袖口里拿出两本诗来递与万雪斋。万雪斋接诗在手,便问:“这一名令侄孙一贯未曾会过,多少尊庚了,大号是甚么?”牛浦承诺不出来。牛玉圃道:“他本年才二十岁,年幼还未曾有号。”万雪斋正要揭开诗本来看,只见一个小厮飞跑出去禀道:“宋爷请到了。”万雪斋起家道:“玉翁,本该作陪,因第七个小妾有病,请医家宋仁老来看,弟要去同他考虑,临时告过。你竟请在我这里宽坐,用了饭,坐到晚去。”说罢,去了。
这日晚餐就在舱里陪着牛玉圃吃。到夜风住,天已晴了。五更鼓已到仪征。进了黄泥滩,牛玉圃起来洗了脸,携着牛浦登陆逛逛。走登陆,向牛浦道:“他们在船上清算饭费事,这里有个大观楼,素菜甚好,我和你去茹素饭罢。”转头叮咛船上道:“你们自摒挡吃早餐,我们往大观楼用饭就来,不要人跟从了。”说着,到了大观楼。上得楼梯,只见楼上先坐着一个戴方巾的人,那人见牛玉圃,吓了一跳,说道:“本来是老弟!”牛玉圃道:“本来是老哥!”两个平磕了头。那人问:“此位是谁?”牛玉圃道:“这是舍侄孙。”向牛浦道:“你快过来叩见。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老弟兄,常在大衙门里同事的王义安老先生。快来叩见。”牛浦行过了礼,分宾主坐下,牛浦坐在横头。走堂的搬上饭来,一碗炒面筋,一碗脍腐皮,三人吃着。牛玉圃道:“我和你还是那年在齐大老爷衙门里相别,直到现在。”王义安道:“阿谁齐大老爷?”牛玉圃道:“便是做九门提督的了。”王义安道:“齐大老爷待我两小我是没的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