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来的官公然摘印与否,且听下回分化。
鲍文卿返来把这话向乃眷说了一遍,乃眷也欢乐。次日,倪老爹朝晨来补乐器,会着鲍文卿,说:“昨日商讨的话,我归去和老妻说,老妻也甚是感激。现在一言为定,择个好日,就带小儿来过继便了。”鲍文卿大喜。自此,两人呼为亲家。
向知府直到下午才返来,换去了大衣服,仍旧坐在河房里,请鲍文卿父子两个出去坐下。说道:“我明日就要回衙门去,不得和你细谈。”因叫小厮在房里取出一封银子来递与他,道:“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且收着。我去以后,你在家清算清算,把班子托与人领着。你在半个月内,同公子到我衙门里来,我另有话和你说。”鲍文卿接着银子,谢了太老爷的赏,说道:“小的总在半个月内,领了儿子到太老爷衙门里来存候。”当下又留他吃了酒。鲍文卿同儿子回家安息。次早又到第宅里去送了向太爷的行,回家同浑家商讨,把班子暂托与他半子归姑爷同西席金次福领着。他本身清算行李衣服,又买了几件南京的人事——头绳、番笕之类,带与衙门里各位管家。
鲍文卿领着儿子走到贡院前香蜡店里,买了一个抄本,上写“门下鲍文卿叩”。走到张家河房门口,晓得向太爷已经回寓了,把抄本递与管门的,说道:“有劳大爷禀声。我是鲍文卿,来叩见太老爷。”门上人接了抄本,说道:“你且服侍着。”鲍文卿同儿子坐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内里打发小厮出来问道:“门上的,太爷问有个鲍文卿可曾来?”门上人道:“来了,有抄本在这里。”仓猝传进抄本去。只听得内里道:“快请。”鲍文卿叫儿子在内里候着,本身跟了管门的出来。进到河房来,向知府已是纱帽便服,迎了出来,笑着说道:“我的老友到了!”鲍文卿跪下叩首存候。向知府双手扶住,说道:“老友,你若尽管如许拘礼,我们就难相与了。”再三再四拉他坐,他又跪下告了坐,方敢在底下一个凳子上坐了。
得志摧颓,波澜又兴多少。
嘉靖十六年十月月朔日
倪老爹说到此处,不觉凄然垂下泪来。鲍文卿又斟一杯酒,递与倪老爹,说道:“老爹,你有甚苦衷,无妨和鄙人说,我或者能够替你分忧。”倪老爹道:“这话不说罢,说了反要惹你长兄笑。”鲍文卿道:“我是多么之人,敢笑老爹?老爹尽管说。”倪老爹道:“不瞒你说,我是六个儿子,死了一个,现在只得第六个小儿子在家里,那四个——”说着,又忍着不说了。鲍文卿道:“那四个怎的?”倪老爹被他问急了,说道:“长兄,你不是外人,猜想也不笑我。我不瞒你说,那四个儿子,我都因没有的吃用,把他们卖在他州外府去了!”鲍文卿闻声这句话,忍不住的眼里流下泪来,说道:“这是个不幸了!”倪老爹垂泪道:“不但那四个卖了,这一个小的,将来也留不住,也要卖与人去!”鲍文卿道:“老爹,你和你家老太太怎的舍得?”倪老爹道:“只因衣食完善,留他在家,跟着饿死,不如放他一条活路。”鲍文卿实在伤感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倒有个商讨,只是不幸亏老爹跟前说。”倪老爹道:“长兄,你有甚么话,尽管说有何妨?”鲍文卿正待要说,又忍住道:“不说罢,这话说了,恐怕惹老爹怪。”倪老爹道:“岂有此理!任凭你说甚么,我怎肯怪你?”鲍文卿道:“我大胆说了罢。”倪老爹道:“你说,你说。”鲍文卿道:“老爹,比如你要把这小相公卖与人,如果卖到他州别府,就和那几个相公一样不见面了。现在我鄙人四十多岁,平生只得一个女儿,并未曾有个儿子。你白叟家若肯不弃贱行,把这小公子过继与我,我还是送过二十两银子与老爹,我扶养他成人。常日逢时遇节,能够到老爹家里来,厥后老爹事体好了,还是把他归还老爹。这能够使得的么?”倪老爹道:“若得如此,就是我的小儿子恩星照命,我有甚么不肯?但是既过继与你,累你扶养,我那边还收得你的银子?”鲍文卿道:“说那边话,我必然送过二十两银子来。”说罢,相互又吃了一回,会了账。出得店门,趁天气未黑,倪老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