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进在省会要看贡院,金不足见他逼真,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世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行仆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不足道:“贤东,我扶着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边借口开水来灌他一灌。”行仆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世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世人劝着不住。金不足道:“你看,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号淘痛哭是的?”周进也不闻声,尽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世民气里都惨痛起来。金不足见不是事,同业仆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边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次日,四位客人公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不足。统统多的使费,都是金不足包办。周进又谢了世人和金不足。行仆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不足将着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本身哭的地点,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丧事精力爽。”那七篇笔墨,做的花团锦簇普通。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不足同那几个客人还未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世人各各欢乐,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忙了个把月。申祥甫闻声这事,在薛家集敛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欢团之类,亲身上县来道贺。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不足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授了部下。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
次日起马,范进单独送在三十里以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笔墨,火候到了,即在此科,必然发财。我复命以后,在京专候。”范进又叩首谢了,起来立着。学道肩舆一拥而去。范进立着,直瞥见门枪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东人。他家离城另有四十五里路,连夜返来,拜见母亲。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着,老婆住在披房里。他老婆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
周学道固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笔墨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感喟道:“如许笔墨,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以后,才晓得是六合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胡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出来。收回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实在赞美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鼓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