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取了棺材,去请团头何九叔。但是入殓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叫两个和尚晚些伴灵。多样时,何九叔先拨几个火家来清算。
郓哥得了数贯钱,几个炊饼,自去了。武大还了酒钱,挑了担儿,去卖了一遭归去,本来这妇人平常时只是骂武大,各式的欺负他;克日来也自知无礼,只得窝伴他些个。
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迳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转了两条街,只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上来。郓哥见了,立住了脚,看着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怎麽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般模样!有甚麽吃得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边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耷耷地,便倒置提起你来也无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男人,我如何是鸭?”郓哥道:“你老婆不偷‘男人’,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道:“还我主来!”郓哥道:“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咬下他左边的来!”武大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兀谁,我把大个炊饼送你。”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仆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武大道:“你会吃酒?跟我来。”
众邻舍明晓得此人死得不明,不敢死问他,只自情面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过,娘子省烦恼。”那妇人只得冒充儿谢了。世人各自散了。
到天大明,王婆买了棺材,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返来与那妇人做羹饭,点起一盏随身灯,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虚掩着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大郎因甚病患便死了?”那婆娘答道:“因害心疼病症,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半夜死了!”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
那猴子死顶住在壁上。只见武大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那婆子见了是武大来,急待要拦当时,却被这小猴子死命顶住,那边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来也!”那婆娘正在房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这西门庆便钻入床底下躲去。武大抢到房里边,用手推那房门时,那边推得开,口里只叫得“做得功德!”
看官传闻,本来凡是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本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西门庆道:“这个何必得你说。”王婆道:“只要一件事最要紧。处所上团头何九叔,他是个邃密的人,只怕他看出马脚不肯殓。”西门庆道:“这个无妨。我自分付他便了。他不肯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便用去分付他,不成迟误。”西门庆去了。
那妇人拿了些铜钱,迳来王婆家里坐地,却教王婆去赎了药来,把到楼上,教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教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把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倒是好也!生受大嫂,彻夜醒睡些个,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自放心睡,我自奉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