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後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後门。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麽难处,我帮你便了。”
何九叔上高低下看了那婆娘的模样,口里自悄悄隧道:“我向来只听的说武大娘子,未曾认得他,本来武大却讨着这个老婆。西门庆这十两银子有些来源。”
何九叔看着武大尸首,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犯着两点神水眼,定睛看时,何九叔大呼一声,望後便倒,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无光。恰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半夜油尽灯。毕竟何九叔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武大呼老婆来分付道:“你做的活动,我亲手来捉着你奸,你到教唆奸夫踢我心头,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欢愉!我死自无妨,和你们争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脾气;倘或迟早返来,他肯干休?你若肯不幸我,早早奉侍我好了,他返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返来,却和你们说话!”
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贴安了,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牌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抱病,管甚麽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仓猝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
看看天气黑了,那妇人在房里点上碗灯;上面先烧了一大锅汤,拿了一片抹布煮在汤里。听那更鼓时,却好正打半夜。那妇人先把毒药倾在盏子里,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边?”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与我吃。”
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内里,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陈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尸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乾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清算得乾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便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
那妇人顶住着门,慌做一团,口里便说道:“闲常时只如鸟嘴矫饰杀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交!”
看官传闻,本来凡是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武大挑了担儿,引着郓哥,到一个小旅店里歇了担儿;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镟酒,请郓哥吃。那小厮又道:“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几块来。”武大道:“好兄弟,你且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