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谈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战役儿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计算路程该到那边。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方觉睡眼微蒙,恍忽只见秦氏从外走出去,含笑说道:“婶娘好睡!我本日归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平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故来别你一别。另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奉告婶娘,别人一定顶用。”凤姐听了,恍忽问道:“有何心愿尽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娘,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豪杰,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人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鄙谚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现在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鄙谚,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气度不快,非常畏敬,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能够永保无虞?”秦氏嘲笑道:“婶娘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现在能于荣时筹划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能够常远保全了。即如本日诸事俱妥,只要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无得了。”

贾珍因想道:“贾蓉不过是黉门监生,灵幡上写时欠都雅;便是执事也未几。”是以心下甚不安闲。可巧这日恰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道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欢迎,让坐至逗蜂轩献茶。贾珍心中早盘算主张,因此趁便就说要与贾蓉捐个出息的话。戴权会心,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景些?”贾珍忙道:“老内相所见不差。”戴权道:“事倒刚巧,正有个美缺:现在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晓得,我们都是老相好,不拘如何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瘦子要求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我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经向来。”贾珍忙命人写了一张红纸经向来。戴权看了,上写着:

闲言少叙,却说宝玉因克日林黛玉归去,剩得本身落单,也反面人玩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现在从梦入耳见说秦氏死了,赶紧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的“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袭人等慌仓猝忙上来,扶着问:“是如何样的?”又要回贾母去请大夫。宝玉道:“不消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立即要畴昔。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劝止,只得由他罢了。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边不洁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边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班人役,拥戴前来。

江南应天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丙辰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凤姐便问道:“甚么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奠,只是无必然的赋税;第二,家塾虽立,无必然的供应。依我想来,现在盛时固不缺祭奠供应,但将来式微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本日繁华,将祖茔四周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奠、供应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本家中长幼,大师定了则例,今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赋税、祭奠供应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能够入官,这祭奠财产连官也不入的。便式微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奠又可永继。若目今觉得繁华不断,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目睹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丧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招锦之盛。要晓得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成忘了那‘盛筵必散’的鄙谚。若不早为后虑,只恐悔怨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丧事?”秦氏道:“天机不成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必要记取!”因念叨: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恰是丧音,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吓了一身盗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服往王夫人处来。彼时百口皆知,无不迷惑,都有些悲伤。那长一辈的想他平日孝敬,平辈的想他平日敦睦密切,下一辈的想他平日慈爱,以及家中主子长幼想他平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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