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袭人已来,相互相见。袭人又问宝玉那边用饭,多迟早返来;又代母妹问诸火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环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说道:“本来留的是这个,多谢操心。前儿我因为好吃,吃多了,好肚子疼,闹的吐了才好了。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炕。”宝玉听了,信觉得真,方把酥酪丢开,取了栗子来,自向灯下检剥。一面见世人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阿谁穿红的是你甚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姐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甚么我晓得你内心的原因。想是说:他那边配穿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人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如何也得他在我们家就好了。”袭人嘲笑道:“我一小我是主子命罢了,莫非连我的亲戚都是主子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们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我们家来,必然是主子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
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如何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负气花几两银子买进他们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如何叫人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宅大院里,没的我们这宗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如许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我姨父姨娘的宝贝儿似的,现在十七岁,百般的嫁奁都齐备了,来岁就出嫁。”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由又了两声。正不安闲,又听袭人叹道:“我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大见。现在我要归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里有文章,不觉吃了一惊,忙扔下栗子,问道:“如何着,你现在要归去?”袭人道:“我今儿闻声我妈和哥哥筹议,教我再耐一年,来岁他们上来就赎出我去呢。”宝玉听了这话,更加忙了,因问:“为甚么赎你呢?”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这里的家生子儿,我们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小我在这里,如何是个了手呢?”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哪!”袭人道:“向来没这个理。就是朝廷宫里,也有定规,几年一挑,几年一放,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们家!”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环们都干脆尽情的打趣,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儿,偏奶母李嬷嬷拄拐出去存候,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环们只顾玩闹,非常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出去,你们更加没了样儿了,别的嬷嬷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本身’的,只知嫌人家腌。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现在管不着他们。是以,只顾打趣,并不睬他。那李嬷嬷还尽管问:“宝玉现在一顿吃多少饭甚么时候睡觉?”丫头们总胡乱承诺,有的说:“好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酪,如何不送给我吃?”说毕,拿起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返来又惹气了。你白叟家本身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么坏了肠子!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当的。莫非待袭人比我还重莫非他不想想如何长大了我的血变了奶,吃的长这么大,现在我吃他碗牛奶,他就活力了我偏吃了,看他如何着!你们看袭人不知如何样,那是我手里调度出来的毛丫头,甚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负气把酪全吃了。又一个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白叟家活力。宝玉还送东西给你白叟家去,岂有为这个不安闲的?”李嬷嬷道:“你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前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晓得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负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