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

将过半晌,马蹄踢踏,极长的一列车队却走得静悄悄的,赶车的人,驾车的马,全都静悄悄的。近两百匹棕红赤鬃马打头,顿时坐人,皆束冠以木簪盘头,身着深灰裋褐,脚踏黑布绵履,是大晋百姓最平常不过的装束。

甚么闲话?

都是小动乱,摆荡不了大晋底子。

长亭说着便哧哧笑起来,“前年和父亲去平成祭祖,哥哥伫在树下头,恰好落了他一头的雪气儿!”

自家女人娇是娇,却胜在脾气豁达,从阜盛繁华的京都建康,跋山渡水跟出亡似的回老宅,赶路又赶得急,憋闷了五日,现在倒也肯说话了。

照当今平成陆氏家主,齐国公陆绰的话来讲,“不过是一个草包觊觎另一个草包的家财,伸脱手来没偷成,哪晓得却让别的十几个草包都晓得了,这些家财原是没人看顾的可拾之遗。”

退一步说,士族门阀的女人哪个养得不娇?

步队浩大,从城门当中鱼贯而出,寂静严厉地沿着豫州的古城墙根向北行进。

可好笑得很,乘机而动的几近都姓符。

更何况,女人本就受了委曲…

靖嘉之变,不过半载之前。

既是可拾之遗,天然草包们都跃跃欲试起来。

一起从京都建康过来,过两城三镇,已无精兵镇守,残兵老将之下虽尚无衣衫褴褛的百姓,可大晋清楚已显颓靡不成挽之势。

陆家的马车做得宽,长近一丈,分表里厢,内厢安插精美,茶案小几俱备,可容三两人,长亭性娇,凡是都软在枕垫之上,进内贴身奉侍之人,或是陈妪,或是几个得用的丫环。

哀帝符勉吃惊难平,终暴毙身亡,留下年仅三岁的宗子符瞿登基掌宝,天下之大,时价本日,大晋二十三州竟已逾十州产活泼乱。

好歹闷了口气,转头问百雀,“出来几日了?”

马车颠簸,陆长亭神采有些蔫蔫地,靠在软枕上,微翘小指将幔帐翻开一条小缝儿,不敢太凑上瞧,只好眯了眼想看得远一些,可看再远,没有火食毕竟是没有火食,只要荒萧瑟凉的满地沙砾。

紧跟着,才是轩然大波。

“我顶讨厌平成的夏季。”

马队极长,轻骑先行开路,近百架载货马车紧随厥后,所载之物皆由青油布覆于其上,又拿牛筋绳扎过三圈力求捂得密不通风,厥后三丈以外,有近十余辆朱漆榆木马车鱼贯雁行,马车载人,以青木为辕,促榆木为辙,车身平板之上刻有篆刻阴文的“陆”字,又隔三丈,有青布麻衣的数百余壮汉殿后。

长亭默了默,仰起脸来深吸一口气儿,檀木香安神静气,待过了半晌,反倒笑了笑。

天刚蒙蒙亮,朝阳东升,豫州四下沉寂,偶闻狗吠之声,大犬开声宏亮却在仆人家决计抬高的怒斥声下,垂垂哭泣着矮下鸣吠。

乱世有甚么好瞧的?

陆绰与嫡宗子陆长英说这话时,陆长亭偷摸藏在幔帐背面听着了,当初乐不成支,现在想一想,方觉父亲力主陆家由建康迁徙回平成老宅实在妥当——士族是士族,皇家是皇家,平成陆氏起于东汉,兴于前梁,乃后陈皇族,符家是兴是衰,又与陆氏何干?

比及了平成,都快寒冬了!

人与人讲究缘法,长亭与符氏修了这十来年的母女缘也没修服从,反倒两看生厌,相互敬而远之。不过想一想,符氏与陆绰的伉俪姻缘仿佛也修得不太好,长亭不怀美意地私心测度,符氏约莫是与统个陆家无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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