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殷正原是武将出身,此番调职亦可算被委以重担。羁系北平一方碎务,天然对本地民生民情更加存眷,但是闲话已久,不免还是要渐入大旨,喝了一口茶,缓缓拈须笑道,“本日见了宁王殿下,老夫方知何谓少年景名,锐气纵横,确为当世人杰。不过几年工夫,王爷在北平府历练得愈发精干了。”
管家口中称是,半晌又问道,“方才小的出来,太太便叮嘱了一句,是不是该去给娘娘捎个信儿?”
那板上钉钉的事,是在三今后,由宫中前来宣旨的内臣宣读一番,奉告宁王阖府高低。
他略略回转过身,于侧首间瞥见任云雁凄惶的凝睇着他,一对美目中尽是慌乱,尽是怆然,看得久了便愈发能看清,内里闪动着的点点水雾波光。
銙带既除,李锡琮垂下双臂,容色甚为安静,道,“他二人不过是先遣军,厥后朝廷还要再派人马屯边,戍临清、山海关一带。其人数不下六万,加上北平都批示司所辖兵马,总数已近十五万。”
咸熙五年秋,朝廷调派广威将军殷正、都批示佥事丰泰前去北平,分任北平布政使、北平都批示同知,一并前来的另有从禁宫内苑精选出的保母内臣侍卫近百人,特为迎宁王宗子入宫伴太后驾。
不管他的神情多么波澜不兴,唇角多么安静如常,却唯有他本身清楚,他觉得永不会变态跳动的心,那颗他节制自如的心,到底还是为面前这个新鲜的、哀痛的面庞,变态的律动了数下。
人刚走,茶业已凉,殷正见状,抬手便将那残茶泼于地下,转顾丰泰,道,“子权,观任云从其人,你有何高见?”
周元笙心中一凛,容色却未显,“那么今番前来这二人,当真是死忠朝廷一派?”
李锡琮接过圣旨,方才和宣旨内臣酬酢两句,便听得身后一声惶恐苍茫的呼声,“王爷……”
常常问到这个话题,李锡琮皆会沉默好久,此番却只是面带隐忧,当即答道,“目下算有六成罢,我定当竭尽尽力。”像是欣喜她,实则或许是在欣喜本身,他倏然握紧她的手,微浅笑道,“尽人事,赌天命。我和五哥,太后和薛峥,另有你,大师都是在赌,赌这一场天道,究竟会落花落谁家。”
周元笙问道,“此人是谁?”不过顿了顿,便蹙眉道,“该不会又是皇上的宠臣,户部侍郎薛峥罢?”
殷正闲闲抿着茶,听罢其言,随口笑道,“任公还是客气了。岂不闻,王爷方才尚且尊称您一句内兄,虽不免管窥蠡测之嫌,我等也由此晓得一些王爷待任公之义。”
殷正点着头,唤其表字道,“子权好记性,老夫当日确在京师。只是年初久了,王爷现在已过了弱冠,早已不是当日的少年人模样了。”略一停顿,转向任云从,笑道,“任公与王爷了解多年,且又是王爷姻亲,天然比我们更体味王爷了。”
任云从的声音自车内传来,显出几分倦怠,“眼下岂是他们难堪我的时候?不必忧心,转头我自会和老太太解释。”
任云从淡笑道,“原该说是王爷礼敬下臣,仆受宠若惊。”笑罢,便做闲话般,曼声道,“王爷领兵镇守北平,夙来并不涉此地民生,年来又无边防战事,是以仆便无机遇自政务上与王爷有所交集。可若论亲疏,且容仆多言一句,此地另有王爷端庄姻亲——昭阳郡主与冯将军,俱在相隔不远的大宁府。二位如果有兴趣体味王爷其人其事,只怕亲身拜见郡主与将军,方是正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