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低头,蹲在那玄色石碑前,缓缓执起一壶酒,手一抬,将酒水倾泻在碑前:“来敬豪杰。”
两名侍卫蓦地转头,接着不假思考地下跪,齐声道:“陛下!”
“此为豪杰埋骨之所。”远远的,一人扬声接了一句,声音沉如金铁,神情泰然。
他神情可贵庄严,柳从之嗅着空中酒香,面上现出些答应惜之色,“江将军平生守家卫国,可称盖世英豪,本不该落得如此了局。”他说着沉声一叹,眼中透出些许讽刺:“青冢荒墓知名碑……”
至山腰,车就不能再上了,薛寅提着酒菜,徒步上山,雪已停了,但是冷风仍凛冽,薛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行走,眯着眼看逐步展露在面前的一个个坟冢。
雪地路滑,车也行得极慢,这么一步三摇地走,用了约莫一个一个时候,到了地头。
此山萧瑟,植被未几,亦无百姓聚居于此,因为风水不错,不知何时起就成了坟冢堆积之地——倒也并非乱葬岗一类,能出得起钱被埋在这里的,少说也非升斗小民,不过大富大贵亦是不能,只因凡是讲究的富朱紫家必有宗祠,没有随便找个处所葬了的事理。并且依当朝民风,落叶须得归根,人死须得返乡,故而京中大户人家逢家人去世,或会将其尸体送回故里安葬。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比如老宁王身为皇室子孙,亲王之身,最后却连回京安葬也不得,骸骨埋于北化,所幸得以伉俪合葬,一世姻缘,也算美满,其他各种,或可不必介怀。
这块石碑是这一群墓碑中最大的一块,色彩黑沉,其上知名、无姓、无任何论述,独独刻有一行诗,笔法锋锐,铁划银钩,气势实足。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现在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好不标致。何如薛寅虽生在北国,对雪这类东西实在是丁点好感也无,以是也就怀里抱着暖炉看着内里白雪皑皑,一点没有出门去的意义。
“现在下着雪呢。”路平猜疑,这位爷下雪了不该恨不得不挪一步么?却见薛寅看一眼屋外白雪,也是感喟:“得,就当我没事谋事吧。”
腊月十八。
可这纵横一时,叱咤风云的人物,活得惊天动地,却死得寂寂知名,荒坟青冢掩遍风华,再过二十年,只怕无人会记得这坟茔。怕也无人会重视,这豪杰盖世的传奇将领,生于宣京少颠沛,平生交战多磨砺,死于非命亡他乡,葬于宣平归故里。
人死不过一抔黄土,孤坟荒冢,想来未免寥寂,得敬爱之人相伴,死而同穴,已是福分。
侍卫还算刻薄,固然雪天出门走得一身湿冷,说话也挺客气,没在“王爷”二字面前加一个大大的降字。
一句话埋没机锋,薛寅却抬了抬眉,状似讶然:“陛下也来此?”
一念至此,俄然想到随军出征,以后再无音信的薛明华,心头微微一沉,面上笑意也收敛了,很久,闭目一叹。
薛寅并不惊奇,将手中空了的酒壶放下,起家问道:“陛下也识得江将军墓?”
“将军百战死,梦魂归故里!”
薛寅不晓得如何想的,明显看着大雪满脸不耐,成果还是出了门,先是在城中酒楼买了几样小菜,两壶烧酒,而后雇了辆车,载着几人往城郊走。两名侍卫都觉古怪,薛寅是不成能出宣都城的,但去城郊……也不是不成以,只是城郊有甚么?两人对一对眼神,将迷惑埋在心底,但不管如何,他们都得把人看住了,不能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