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还是采取的是江南一带水上人家的渔调,单舟小桥,潺潺的水声,这便曲直者独到之处,似是都取自官方,山上茶,水上舟,山野小调也能在此中寻获得踪迹,倒是又如此清爽委宛,指尖滑拨,似俗似仙;似闺中玩味,又似水边浣纱,极高雅,又极随性,比起名家之作虽显气势不敷,撑不得一场乐事,但为一琴而谱,一人雅兴。
“这曲子哪儿得的?“
“……老主子赏的。“
“哦。”排了行却未曾随班,八成是大宅门里野生的梨园。这些班子都是鄙大家当选那嗓音好、身材柔、苦人家卖了身的女孩儿们,不出来唱,只在后院为主子夫人们排解。不过,请来教习的徒弟们可都是口碑极盛的名家名角。齐天睿不觉有些迷惑儿,这小女人既然排了行当,又是如何落到此地?难不成是获咎了主子?便是如此,卖了给人做丫头,或是撵到庄子上做粗活、或是配人,总不该送到这花柳之地来,不为旁的,怕的是人丁舌污了门槛。再或者是被抄了家,下人们自是发落得惨痛。究竟是哪户人家?这些时未曾传闻有哪个大户人家坏了事啊?心中不解,可此时齐天睿倒没有怜香惜玉、挽救困苦的兴趣,只道,“你莫怕,我来并非要难堪你,只把昨儿的曲子唱完便是。”
“怎的?还不拿琴?”
齐天睿这一宿也是饿了,一面喝着热茶一面拈了块点心吃着。不一会儿的工夫,瞧见那小女人被领进了门,哆颤抖嗦的,身上已褪去昨儿唱曲儿时一套薄纱的衣裙,现在一身土布褂子衬着惨白的小脸儿,残淡的胭脂水粉,眉眼实在清秀了很多。张保儿又想凑到跟前儿,齐天睿摆摆手,他从速识相地退了出去,小眼睛一眯,含混地将门闭严了。
小女人技艺不精,弹得陌生,可这曲子,这曲者,齐天睿早已领教,几番咀嚼,但寻不着,只是本日最可贵的竟是这词。齐天睿一贯听琴之时不听词,只觉那曲中意境难以言传,如果填了词,将听者独占的一番心机都糟蹋,反倒俗了。遂都是把曲子寻了来,找好琴,好人,好平静,从未许人唱。这一回,未曾推测这词竟是填得如此贴合,曲调起伏之间,回韵压仄,非常调皮,仿佛静水山间填了一只活脱脱、鲁莽的兔儿,人间炊火如此靠近。
一曲结束,柳云儿握着琴低了头,非常静。半晌的空档,齐天睿方点点头,“好。”说着袖中取出银袋,拈了一锭五两放在桌上。
“老主子是哪家?“
齐天睿抿着茶将这一块点心吃下,方开口道,“可驰名字?”
齐天睿闻言,笑笑,“我不买,我只问。“
正在筹措人打扫的是醉红楼老鸨的亲侄子、外号“油葫芦”的管事儿张保儿。彼时正嗑着瓜子,嘴里骂骂咧咧,一眼瞧见齐天睿,从速满脸堆笑迎了过来。
柳云儿深深屏了口气,“老主子待小女恩重如山,恕小女不能明言。“
“那小丫头呢?”耐不得聒噪,齐天睿打断道,“昨儿唱曲儿阿谁?”
“哪家班的?”梨园行有端方,南北各派都随师就班,按资排辈,各位工头的名角也要落在行规名册上,便是江湖上送的外号都有记录。金陵城是江南一带梨园的总领,堆积着六大班、各派名角,现在这一辈生角统领“玄”字,这个“俊”字更该是小生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