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见兰孙正到狱门首来。便唤住女儿说道:“我气塞难当,本日大分必死。只为为人慈悲,乃至招祸,累了我儿。固然罪不及孥。只是我死以后,无路可投;作婢为奴,定然不免!”那安卿说到此处,好如万箭钻心,长号数声而绝。还喜未及会审,不受那三术囊头之苦。兰孙跌脚捶胸。哭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欲方法取父亲尸首,又道是“朝廷罪人,不得擅便!”当时兰孙不顾死生短长,闯进大理寺衙门,哭诉逃狱根由,哀感旁人。幸得那大理寺卿,还是个有公道的人,见了这般情状,恻然不忍。随即进一道表章,上写着:
纵教血染鹃红,彼苍不念茕独!
那真宗也是个仁君,见裴习已死,便自不欲奇求,即批准了表章。
次日这桩事,早报与下属晓得,少不得动了一本。不上半月已到汴京,奏章早达天听,天子与群臣议处。如果裴安卿是个贪赃刻剥、恭维诌佞的,朝中也另有人喜他。只为平素心性朴直,不肯趋奉权贵,何况一清如水,俸资以外,毫不苟取。那有财帛趋奉势要?以是无一人与他辨冤。多道:“纵囚逃狱,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又且杀了佐贰,独留刺史,事属可疑。合当拿问。”天子准奏,即便批下本来,着法司差官扭解到京。当时裴安卿便是重出世的召父,再生来的杜母,也只得低头受缚。却也道本身素有政声。另有辨白之处,叫兰孙清算了行李,父女两个同了押送人启程。
当时裴安卿听得吵嚷,在睡梦中惊觉,赶紧起来,早已有人报知。裴安卿传闻,却正似顶门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荡了七魄,连声只叫得苦,悔道:“不听兰孙之言,乃至于此!谁晓得将仁待人,被人不仁!”一面点起民壮,分头追捕。多应是海底捞针,那寻一个?
父兮桎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且说李春郎自从结婚葬父以后,一发用心经史,企图长进,以报大恩。又得刘元普搀扶,入了国子学。正与伯父、母、妻筹议到京赴学,以待试期。只见汴京有个公差到来,说是郑枢密府中所差,前来接取裴蜜斯一家的。元来那兰孙的娘舅郑公,数月以内。已自西川节度内召为枢密院副使。还京之日,已知好夫被难而亡。遂到清真观问取甥女动静。说是卖在洛阳。又遣人到洛阳探听,晓得刘公仗义全婚,称叹不尽。因为思念甥女。故此欲接取他姑丈、夫婿,一同赴京相会。春郎得知此信,恰是两便。兰孙见说娘舅回京,也自非常欢乐。当下禀过刘公佳耦,就要择个谷旦,同张氏微风鸣启程。到期刘元普治酒饯别。中间提及梦中之事,刘元普便对张氏说道:“旧岁,老夫梦中得见令先君,说令爱与小儿有婚姻之分。前日小儿未生,不敢开口。现在倘蒙不鄙,愿结葭莩。”张氏欠身承诺“先夫梦中曾言,又蒙伯伯不弃,大恩未报,敢惜一女?只是母子孤寒仍旧,未敢仰攀。倘得犬子成名,当以小女奉郎君箕帚。”当下酒散,刘公又嘱付兰孙道:“你丈夫此去,出息万里。我两人在家安乐,孩儿不必挂怀。”诸人各各流涕,恋恋不舍。临行,又自再三下拜,感激刘公佳耦大德。然后垂泪登程去了。洛阳与京师却不甚远,不经常有音信来往,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