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不觉的天气将晚。小的们排开桌凳,拿几盘烂熟虎肉,热腾腾的放在上面。伯钦请三藏权用,再另办饭。三藏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不瞒太保说,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晓得吃荤。”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长老,敝宅历代以来,不晓得茹素。就是有些竹笋,采些木耳,寻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豺狼的油煎,却无甚素处。有两眼锅灶,也都是油腻透了,这等何如?反是我请长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请自受用。我贫僧就是三五日不用饭,也可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伯钦道:“倘或饿死,却如之何?”三藏道:
吃了斋饭,收了盘碗,垂垂天晚,伯钦引着三藏出中宅,到后边逛逛,穿过夹道,有一座草亭。推开门,入到内里,只见那四壁上挂几张强弓硬弩,插几壶箭,过梁上搭两块血腥的皋比,墙根头插着很多枪刀叉棒,正中间设两张坐器。伯钦请三藏坐坐。三藏见这般凶恶腌脏,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今后再行,是一座大园子,却看不尽那丛丛菊蕊堆黄,树树枫杨挂赤;又见呼的一声,跑出十来只肥鹿,一大阵黄獐,见了人,呢呢痴痴,更不惊骇。三藏道:“这獐鹿想是太保养家了的?”伯钦道:“似你那长安城中人家,有钱的集财宝,有庄的会聚稻粮,似我们这打猎的,只得聚养些野兽,备天阴耳。”他两个说话闲行,不觉傍晚,复转前宅安息。
“贫僧是大唐驾下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来到此处,遇著些狼虎蛇虫,四边环绕,不能进步。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救了贫僧性命,多谢!多谢!”伯钦道:“我在这里住人,专倚打些狼虎为生,捉些蛇虫度日,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其间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固然是一国之人。你休怕,跟我来,到我寒舍歇马,明朝我送你上路。”三藏闻言,满心欢乐,谢了伯钦,牵马随行。
三藏夸奖不尽,道:“太保真山神也!”伯钦道:“有何本领,敢劳过奖?这个是长老的洪福。去来!趁早儿剥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他一只手固执叉,一只手拖着虎,在前带路。三藏牵着马,随后而行,迤逶行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那门前端的是:参天古树,漫路荒藤。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草门楼,篱笆院,堪描堪画;石板桥,白土壁,真乐真稀。秋容萧索,爽气高慢。道旁黄叶落,岭上白云飘。疏林内山禽聒聒,庄门外细犬嘹嘹。伯钦到了门首,将死虎掷下,叫:“小的们安在?”只见走出三四个家僮,都是怪形恶相之类,上前拖拖沓拉,把只虎扛将出来。伯钦叮咛教:“趁早剥了皮,安排将来待客。”复转头驱逐三藏进内。相互相见,三藏又拜谢伯钦厚恩怜悯拯救,伯钦道:“同亲之人,何劳称谢。”坐定茶罢,有一老妪,领着一个媳妇,对三藏进礼。伯钦道:“此是家母、山妻。”三藏道:“请令堂上坐,贫僧奉拜。”老妪道:“长老远客,各请自珍,不劳拜罢。”伯钦道:“母亲呵,他是唐王驾下差往西天见佛求经者。适间在岭头上遇着孩儿,孩儿念一国之人,请他来家歇马,明日送他上路。”老妪闻言,非常欢乐道:“好!好!好!就是请他,不得这般,刚好明日你父亲周忌,就浼长老做些功德,念卷经文,到后日送他去罢。”这刘伯钦,虽是一个杀虎手,镇山的太保,他却有些孝敬之心,闻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纸,留住三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