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已经烧起地龙来,叶氏盖着轻浮被子,让叶文心给她念诗听,叶文心不料她会想听这些,从书架子上头取出一本旧诗稿来,册页早已经泛了黄,上面还密密麻麻写着讲明,她嘴上读着诗,眼睛往那讲明上去看,那里是诗,清楚就是一封封情信。
被他的小厮扶着到后堂去,他先问的就是叶氏走的时候是不是痛苦,石菊穿了一身素,奉告宋荫堂:“老太太开恩,把表女人接了来陪了太太两天。”
这是好久没有的事,叶氏的胃口全叫药给废弛了,何况她病着要吃得平淡,长年茹素已经没了食欲,再喝着药,连粥都吃不出来。
轮不到她一个丫头说叶氏是不是走的平和,宋荫堂又问她那几日里叶氏吃了甚么干了甚么,石菊便一样样的奉告他听,说是叶文心喂了叶氏吃粥吃糕点,还给她念诗,替她剥莲子,宋荫堂听得怔怔入迷,听起来走得很宁静。
宋家收留她,替文澜谋前程,就已经是可贵,她内心晓得她的事儿没如许难办,可却不能指谪老太太,何况姑姑病着,如果没了,今后的事就更难说了。
叶氏就这么安温馨静的看着她把莲子一个个剥出来,剖开取出莲心,拿帕子托着莲心,莲子全搁在小碗里,剥一只盛到叶氏跟前。
饶是石菊也慌乱起来,又不是应时适时的东西,立时就要如何拿得出来,反是叶文心在乡间住了很多时候,这会儿有人挑了担子卖老藕,如果运气好,另有几个莲蓬,都已经老了,里头的莲子干瘪,卖得极贱,或是当个添头,送给买莲藕的人,菱角想要,被刘婆子骂上两句瞎作人家。
叶氏这身籽实是经不住半点折腾了,石桂出来服侍她的时候,叶文心还曾经问过,那会儿叶氏的身子也不好,可总还是好一阵坏一阵的,还能往老太太那儿存候做早课,隔得半年多,如何就起不来身了。
她都要死了,隔了二十年又要再去见肯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人,已经负了名声二十年了,莫非还不能叫他的儿子正正名么?
叶文心更是茫然了,可叶氏这个身子,另有甚么不依着她,取了刀来,手上托着个莲蓬,剖开来把里头的莲子挑出来,石菊已经取了个内烧荷花外烧绿叶的莲花碗来,专盛莲子用。
她从里头拿了一枚莲子,凉沁沁的捏在手里,不说话也不再转动,还是叶文心看着天气就要暗了,怕再吹着风叶氏撑不住,劝了两声:“风大,姑姑别着了风寒。”
反是叶文心来了叫她精力一振,多少总能吃一些喝一些,夜里叶文心替她值夜,她还喝了半杯茶,睡了一场好觉。
一场好雨,经夜不住,叶氏不肯睡去,让石菊取了烧莲花灯出来,十七八朵莲花里倒上灯油,搓了灯芯,琉璃色映着雨帘,打得墙上满是光影,叶氏躺在床上,睁了眼儿盯着灯,眼看着那火星子一点点暗了,叶文心拿簪子去挑灯花,回身的时候叶氏已经阖了眼儿。
老太太哭归哭,也不能再留叶文心了,还让高甲把人送归去,如何来的还如何裹着帏帽披肩出去,家里上高低下的乱,也无人顾到她,高甲赶着车,她靠车壁上,抱了阿谁木枕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只言片语都没给表哥留下,还不晓得他返来了,要如何个哀思法。
叶文心直到回了屋子倒在床上,这才掉起眼泪来,也不出声也不转动,拿帕子盖了脸,呜哭泣咽禁止着不出声,石桂坐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她哭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姑姑是很欢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