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和正在寝室里照着镜子。
曲靖和穿上一套流光溢彩的戏服,终究从六尺男儿变身为戏台上的杨贵妃。
如同恶梦或春梦一场,“她”已完整进入内棺,先看到五彩斑斓的鞋面,接着是躺在一床罗衾下的墓仆人。
但见屋里安排很多古物,唐三彩的侍女,《步辇图》的摹本,乃至唐朝古墓出土的冥器,这家具与帷幔的装潢也是大唐风骚。
俄然,电话铃声响了。
他规复了男人的声音,只是细细的,还像个少年。
比拟北洋当局和交通系的高官和议员们,他有一张年青的面孔,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挑瘦长,皮肤白净鲜嫩,髯毛刮得干清干净,放在湖南故乡,就像沈从文笔下的“岳云”,白袍白甲,丹唇秀目。
现在,打扮成杨贵妃的国集会员,触摸着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口中念念有词:“郡王爷,您是唐明皇李隆基的同父异母弟弟,奴家就是你的嫂嫂,来给您存候了。”
“她”提着灯,往棺椁深处照去,外椁与内棺都破了洞,阴暗的光影之间,灰尘飞舞不定,模糊可见藏在罗衾下的两只高头履鞋的形状。
三个月前,曲靖和传闻北京最大的古玩商,陇西堂的李博通新进了一件唐朝的大货。他以国集会员之尊登门拜访,才得以见到来自白鹿原唐朝大墓的棺椁,并且得知墓仆人的实在身份――女皇武则天与高宗李治之孙,终南郡王李隆麒。还价还价以后,终究以五千大洋成交。新交通系节制铁路,府中自有白银万两,曲靖和当天就付了全款,奥妙运走了这副希世的棺椁。考虑到年关将近,曲靖和要回湖南故乡,他将棺椁奥妙运入城北的一座寺院,谎称是自家的亲戚棺材。寺院兼营义庄,临时停放棺材也属普通,没有人会思疑。过完年,曲靖和返回北京,从寺院中将棺椁接出来,偿还到帽儿胡同自家宅邸当中。
一个少年。
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以外,竟然还安装了一副电话机,这铃声如泣如诉,立时打断了国集会员曲靖和统统的春情妄图。
一阵冰冷的寒气,如同干冰的烟雾劈面而来。贵妃的嫣红嘴唇在颤抖,但“她”还是爬进了棺椁洞口。棺椁里冷得如同数九寒天,让“她”的四肢几近冻僵。
“筹办……好了。”
没有腐臭。
最后看了一眼李隆悌的容颜,“她”仓猝地从棺椁中爬出来,重新关好两扇木板,就像合上墓室大门。
自幽冥鬼域三尺地下,自一千二百年光阴的灰尘,自终南山与白鹿原,自长安大明宫,自洛阳太初宫穿越而来。
外椁竟有一座斗室子般高大,又似运河上的乌篷船,两端高高翘起,飞檐挑壁的感受。千年的上等梓木,仍然保持坚毅,那层素净的朱漆,只要个别的脱落班驳,仍能看到唐朝的人物与神兽画面。而在棺椁的一头,有个被斧头劈开的洞口,已被安上两块木板,暗格窗户似的庇护起来。
“好,一小时内,我派人来接。”
他――不,应当用“她”,用千娇百媚的旦角声音,咿咿呀呀地唱一段:“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高涨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风景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这不是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么?
“她”又点上灯,棺椁旁有张书桌与文房四宝。“她”摊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在最右边写下几个大字“大周终南郡王祭”。这位杨贵妃写的是颜真卿体楷书,雄强圆厚,骨力遒劲,又不似女人所写。稍稍考虑,她又落笔写下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