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自幼识涛书之训,讵不知私奔为丑事。然守寡毕生者,礼也;怜才私偶者,权也。人非寸:块,孰能无情。唯以一时之误,遂罹莫大之罪。幸唯阿翁怜而察之,意者亦欲如天孙之赦文君耳!设或阿父必欲见死,儿安敢不死。只在早暮,即拟归死阿翁旁,儿之愿也。父子本性,阿翁乎,何独忍于儿!
乃论者又谓钱塘卢氏,足与二美颉颃。予则谓云卿之奔月嵋,其敏识异见,较之文君、红拂,更有难者焉。其事详载传中,故意人当不以予言为谬,不复具论。
可知是暂离瑶岛,可知是梨花梦杳,可知是一片巫云袅袅。可知是玉容儿人间绝少。可知曲直乍弹,鹍弦断了。可知是月傍琴台悄悄行,可知是鸳鸯偷续姻缘好。
云卿看毕,怫然不悦曰:“某虽女子,秉志清贞。大仙乃凌虚绝俗之俦,何所言皆风骚淫艳之事?得非谓某心犹未虔,故而风谑?然特斋戒而后敢请,意非不诚也。未知大仙姓讳,愿得闻之。”
月嵋欣然拾置袖内,遂自间道趋归。出而视之,芳香袭人,中绾一结。解结看时,内裹发三茎、珠五粒、钱一枚。绸绎至晚,而莫测其故。将至夜分,犹盘桓于步檐。
云卿看毕,即为书以答之曰:
书去,拟欲与月嵋偕往。月嵋迟疑,如有难色。云卿笑曰:“妾父亦愿仆人也,若见尔我,决无他语。”
及予为美人书,欲足十二媛之数,而缺其一,始慨但是叹曰:“若郝湘娥者,不成谓之美人乎哉!其纤肌嫩质,则白家之小蛮也;以死殉节,则季伦之绿珠也。而况加以性资敏巧,诗句清爽,虽求之古来名媛,亦不成多见,乌得以婢妾之微而弃其贞烈之行耶!则予所取重,又不徒以其素净罢了。世之君子,毋踵余之陋,而疑北地必无美如睘风也。集郝湘娥为第八。
时有金陵女子唤谢湘兰者,寓招庆寺外,能以悬笔请仙,常常神异。云卿乃令人延请至室,焚香暗祝。斯须,其笔疾书云:“子所问者,乃毕生事也。”云卿竦然称异。俄又笔动如飞,写出一词曰:
君不自珍天岂惜,不幸鸳冢独招魂。
遂呼童而讯之,曰:“刘新,字月嵋,家极贫,乃钱塘县特拔之士。”云卿赞叹曰:“本来便是刘月嵋,向闻其名,今又获睹其貌,信佳士也。”
歌之数四,遂缓缓尾在云卿舆后。将抵钱塘门,忽见一婢,迟后数步,以白汗巾一幅,掷于月嵋足边。
翁摇首曰:“不成,夫以令爱之敏慧,岂不知淫奔为非。其如青年守寡,实是难事,此系弟不能早为出嫁之过,于彼何尤。所虑者,唯恐失身于匪类耳!设或得其所从,亦免尔我心上一事。岂不闻文君之奔相如乎,未闻后代有讥及天孙者。兄何所见之浅耶!”讷斋沉默不语,遂起家道别而去。
逾墙穴隙,父母增羞;待月临风,国人所贱。不谓汝素娴仪则,而遂有莺卓之事也。汝若不死,予何故见人!
于时正值仲春中旬,艳桃嫩柳,掩映湖山。杭人以扫墓而游于湖上者,纷繁如蚁。忽有平生,自墓侧颠末,远远觑见云卿,潜身偷视。婢有芳苹者,指谓云卿曰:“娘亦认得此生否?即曩夜席上之刘月嵋也。”云卿低低笑曰:“面孔虽似,安知果是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