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陵郊野,夏季无雪,枯草丛生。荒漠之上,黄土皲裂,累累白骨随地散落。远了望去,竟似寒日平原上一堆堆未融的残雪。
喝了扶苏馆里的残酒,我总会傻傻地站在那条黄土飞扬的官道上,设想着他青衣长剑,策马扬鞭,朝我飞奔而来。有的人醉了,就管不住本身的一颗心。我醉了,便再也耐不住日日夜夜蚀骨的思念。
以酒换命?我即便高烧不下昏了头,也晓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红云儿,别来寻我,一夜恩爱权作还了你往昔的情分。我内心藏的人毕竟是他,不是你……”
在分开无恤后的第一百零六天,我最后一次去了城外那条寸草不生的官道。那一天,天空飘着雪,高烧不退的我在扶苏馆门前熙熙攘攘的酒客里见到了一个故交。
那日,我茫茫然分开了无恤,原想一起往南边的楚国去,不料在路过宋国时却病倒在了商丘的大街上。病中数日,昏昏沉沉,等我再度醒来时,人已经进了太史府。在宋国有条不成文的端方——百姓出身的人,如果受了贵族的大恩德,是要卖身为奴作为酬谢的。我是个没有身份的庶人,施药救了我的子韦又刚好是宋国数一数二的权贵,以是病好以后,太史府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将我视作了府里的仆从。
我每日倚坐在扶苏馆的木栏上看着枝头夏花落尽,看着长空秋雁成行,我猖獗地驰念着他。偶然候,我乃至会忘了,当初是我先分开了他。
“哦。”我轻应一声,侧身用四方葛布垫动手,取过浸在热水中长柄铜勺,洗杯烫杯,替他又满斟了一杯白浮:“再尝尝这杯吧,六年的烧酎加了白术、白芍、当归、熟地、甘草,酒辣,意长,雪天喝正当时。”
城外冰雪初融,青山吐翠,分开时空无一物的树梢也暴出了颗颗豆大的新芽。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人间不公允事十有**,可光阴待每小我都是公允的,不管你愿不肯意,它总会拖着你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在这条宋国通往晋国的官道上,我不知醉了多少回,哭了多少回,一小我对着漫天流云疯言疯语了多少回。
陈逆低头不语,我也只望着脚边那只两耳生了蓝锈的铜炉呆。铜炉里的松木块被火舌烧焦了丑恶的外皮,劈里啪啦兀自响着。
“无妨,喝了你的酒老是要干些活的。”他疏朗一笑,解下佩剑,撩起了袖摆。
“哦。”我恍恍忽惚行了一礼,回身往暗夜里去。他蓦地拉住我的手臂,指着灯火透明的酒堂说,请我喝一回扶苏馆里的玉露春,我们之前的恩仇就一笔取消。
新绛城……
“好。”陈逆颔谢过,一手接过热酒却迟迟不饮。两片相接相连的六菱雪花从他面前袅袅飘落,距杯口三寸处,化雪为水,滴落杯中。
第二日凌晨,雪霁。我留书扶苏馆馆主后,出门雇了一辆牛车一名车夫,一起摇摇摆晃地离了宋都,往东去了齐国艾陵。
“此番商队要进新绛城,到时……可要我为你探听一二?”他游移迟疑了半晌,待头顶的黑漆笼纱小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才开口探听道。
第旬日,朔风乍起,天降大雪。
我心中揪痛,脸上却漾起一抹淡笑:“这里是扶苏馆,从这扇小门出去,过两道垂帘便能够听到南来北往的动静。我若想晓得甚么天下大事,每日只在垂帘后站上一刻,便都晓得了。那里用得着你千里迢迢替我传甚么动静返来?”言毕,我撩起夹衣的袖摆俯身从右手边的木料堆上取了一小截松木悄悄地放进脚边的铜炉。